算了,暂且放下老张不表。也许接着讲新的经历会冲淡一些滋生的小歉意吧,等会儿我再叫出老张,看他有什么反应。只要我坚持,他必定听我的,过来挨着我坐下。等会儿再说吧。那样的经历最为我所熟悉,一想到就跃然而出。
还是要讲我们故乡那个老街集市的风貌。不过是沿河道的一条长街,因为历史沉淀自然而然形成的一个集市,不大不小,方圆内却极为有名。
盖因水路发达,集市南头有处小小的码头,能够沿着水道转内湖、出外河、达长江,及至武汉,故而历来贸易昌盛。集市往内通向峡谷,在风口上,重重山峰形成环伺状,归拢着深山处的这个人口密集点。
我们家的店铺就在集市正中央,最高大宽阔的那几间,后面其实连接着三进的院落。这里且不说我们自己的店铺,要说的是集市上最吸引我的那些东西。
要说小孩子的好奇心到底有多大啊,就在五六岁的年纪上,我总爱一个人在长街上晃来晃去,既喜爱看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更喜欢看他们凡是交易的一切东西。有活蹦乱跳的生物,也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觉得有意思极了。
老张总是阻拦着我,哪里都可以,他就是不让我去街北。我偏偏不听他的,反拉着他来到街北。除了码头,这里真是最最吸引我的地方,每每有几只大笼子,里边囚着各种野兽。
这确实比那些卖鱼虾的更刺激,更有意思。笼子里每常有狍子、狐狸、羚羊之类,甚或狗熊和狼,这些以受伤后却仍然活着的居多。野猪固然更常见,几乎给打死后才拖过来。至于说野兔野鸡之类不值一提,长长的野鸡的尾巴总会拔下来送给我玩。
说真话,我从来也没怕过那些野兽,不只是因为它们给笼子关着。我是小孩子心性,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老张喜欢紧紧地拉着我,一边也对各色动物发生着兴趣。
有一回猎人捕了头花豹,并没有立时打死它,但敲碎了它的牙,使它变成一头暴躁的大花猫。它困在笼了里低低吼着,一只腿被对口夹断了,淌着鲜红的血。
很多人过来看花豹,对着它不停地指手画脚,一边议论纷纷。花豹虽然露出凶相对着围观的人嘶吼着,但好像没有一个人觉得恐怖。铁笼营造出强大的安全感,让所有靠近的人忘了面对的是一头猛兽。
另外笼子里的小型兽类被花豹对比得黯然失色,几乎没有愿意关注,暂且延缓着被屠的命运。我仰着脑袋看笼子后面的一排木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屠宰用的刀器具,每一件都寒光闪烁,令人后畏。
精壮的屠夫王二就站在一边,满脸横肉。
挂着的躺着的都是死掉的野兽,其它笼子里的小野兽全部都在呜咽着,似乎知道面临着的结局。只有受伤的花豹一直抵着笼子,对着围观的人怒吼,像只不肯接受现实处境的大猫。
老张紧紧扣着我的手,绝不让我更近地往笼子边去。身边一个小铁笼里有只猴子对着我伸出一只手,我没犹豫地踢了它一脚,它气急败坏地对着我眦牙怒叫。我啐了它一口,再没兴趣理睬它去。我要看那屠夫怎样对付花豹。
大家开始预订花豹的各个部位。有说自己胆儿小的要买下豹子胆制药服用,有说自己腰疼的要割下一对腰子补补,缺脚力的预订下腿子,想喝汤的预备拿豹子的肋排当猪排炖汤喝,毕竟这排骨比猪排骨都便宜。最贵的当然是豹子皮毛,王二说想留下孝敬他丈人,那个出了名吝啬的小财主。
家伙准备好了,王二叫了一个人帮忙,准备着对花豹下手。花豹在笼里负隅顽抗着,奈何套在脖子上的粗绳越拉越牢固。它张大了鲜红的嘴巴,里面有断裂的牙痕。
众人都有些亢奋了,跟我一样,叫着笑着,想眼见着王二怎样利落地将锋利的长刀递进豹子的喉咙,然后鲜血飞溅而出,像大大小小的花朵洒满地面。
突然,我发现垂死挣扎的花豹好像在哭泣,眼泪顺着它的脸颊流出两道长长的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