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谁也不会出现!有影子,也只是幻影。真要是出现了才好玩呢,聊天的人也多了。”
老张也坐了下来。经历过不可思议的变化,他不再那般惊慌失措了,当然警惕性不会一下子丢掉。看来我们老张的接受能力还是不错的,这就叫适应性。
“还讲吗?”俞小蛮问。
当然,为什么不讲呢?讲故事实际上是极其无聊的一种行为,但当完全丧失掉睡眠、长夜无尽时更加无聊,我们现在就是要以一种无意义抵抗另一种无意义,以此寻求存在感。
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想得太多,却又做不了什么。
“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吗?”戴兰说,“我愿意相信你们说的一切,那些貌似离奇的影像正在成为现实。但是我希望这只是某个人的一场梦,无论是哪个的梦,突然被叫醒后,我们统统都消失掉。再也不要记起什么,谁也不必去怀念谁,相互遗忘,各自安好吧!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先前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习惯,总有一天会甘心顺从。看来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大清楚戴兰想表达的意思。伍道祖对我说:
“有的人能够更早地看穿这个世界的本质,先于你顿悟,所以放得下。你追不上人家的脚步,所以说你让人失望了!”
我们看见戴兰已经在落泪,然而嘴角带着微笑。
“其实怎么放得下呢?”她说,“只要能回到当时的家里,和祖母、父亲母亲在一起,用一切交换我都愿意。因为明白不可能,所以决定放开,至少能够在走向未知旅途时抛弃掉毫无意义的幻想。凡是幻想都是新的负累,所以该做的是减法,而不是无知无觉的加法。”
她没有看我,只是面对着燃烧的篝火出着神。蒋和珍也许感同身受,倚伏在戴兰的膝盖上,陪着她流眼泪。俞小蛮擤了擤鼻涕,扭过头去,一边说:
“越是这种情况下,越是糊涂一点才好呀!那么清醒有意思吗?我才不要看穿什么,也不想顿悟什么去!我就喜欢做个鼠目寸光的人,只顾着眼前!这样不好吗?”
那么,是不是就应该从此安静下来,等着天明,再等着黑夜再次降临,如此循环往复,不管未来在哪里,不管还有没有明天。还有,假若这里早已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根本没有留下突破口呢?但是,颜子回算是怎么一回事?沙狄呢?真是闭环的话,总有看见他们重新出现的时候。他们会不会进入到了另一个更加狭小的空间,也在寻求突破呢?
也只有沉浸在这样的思索中,我才可以不去想戴兰的话。正如伍道祖所说,她早就在思想上超越了我,故而为她渐渐滋生的不屑而落泪。她原本对我抱有期望,不料过早窥视到了我不堪称赞的另一面。
反正我惯会令人失望吧,我有对付冷眼的方法,就是装作没所谓。我有点烦躁,搞得对自己也很失望。
见我沉默着不做声了,伍道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据说,幻灭是成长的开始,所以我们既然经历了幻灭,是不是表示大家都在慢慢成长?这是好事啊!你是从来不需要别人安慰的一个人,这个没变化吧?”
“没变!”我毫不迟疑地回应他,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幻灭个鸟毛啊!只要我觉得还有希望,希望就一直挺立在前方。你休想把我变成一个懦弱的小混蛋!”
老张看着我,微微笑着,他最喜欢我玩世不恭的样子。看来低头沉思不当是我展现在大家眼前的形象,我不是伍道祖,确实不适合装深沉。
伍道祖撇着嘴盯着我,不耐烦听我说他装。本来是无意说出的话,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但我非得说,他不是假装,他是真装。
三个女孩子一下子缓不过来,还在同时伤感着,不理我们的嘴仗。我故意说:
“完了,我又有预感!有脚步正在走向我们!”
果然,她们都有细小的反应,四处张望着。也不说她们害怕,可能不愿意看到什么东西,又极其渴望看到什么东西。俞小蛮自然而然地朝着伍道祖的位置挪了挪,还偷偷瞄了一眼身后。我哈哈大笑起来,对她们说:
“没骗你们啊,是光明的脚步正在向我们靠拢!”
“神经啊你!”俞小蛮有些生气地说,“知道你胆子大,也犯不着这样吓我们呀!”
“我怎么觉得手有点儿冷呢,”蒋和珍小声对戴兰说。
戴兰帮她擦干泪痕,试了试她的手,果然冰凉冰凉的。这时大家都感觉到后背有些冷嗖嗖的,是气温降下来了。
天空还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天气,可能就要落雪了。可这里不是外面,没有任何经验可谈。气温下降好像是瞬间的事情,但或许是篝火一直旺旺地燃烧着,使大家忽略了寒意已然入侵的事实。
老张跑去屋子里看了看,转回来说,确实非常冷了,瓦罐里的清水好像结冰了。大家要是想进屋里,可以在屋里面生上火盆。
我说暂时不需要,靠近篝火是不会觉得冷的。外面也通透些,感觉更自在。因为没有风,寒意再重,也不至于让人扛不住。我的想法是,要是在白天,不管能不能见到太阳吧,冷得受不住了,就呆在屋子里也好。不是黑夜让屋子变得有安全感,而是天明增强了每个人的视力范围,这样才会使安全感显得加更真实可信。
影子似乎无处不在,虚的实的,高的矮的,黑暗中必然令人惊恐。胆子再大也不管用,就算是我突然看见也会毛骨悚然。白天则好,鬼都不可能吓到我。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受啊,”我对大家说,“我偶尔就会有天遥地远、宇宙无穷的浩渺感,这几个人像沙漠中的蚂蚁,连一块大点儿的石头都爬不上去。”
“可惜你什么也看不见,还天遥地远!”伍道祖说。
“闭着眼感受,”我对他说,“你一定也能感受到那种无边的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