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打出的几声枪响在密林间久久回荡着,像是催促生命更新的钟声,要将沉睡中的一切事物唤醒。林中的光线明亮了一些,我隐约听到细微的窸窣声,断断续续地从下面泛起而上,渐渐形成一片混响。
我大喜过望地蹲下身子,看着扭曲的大树根下冒出一个个小脑袋,无数千足虫试探着爬出了树洞,动作娴熟地忙碌起来。我抬起头,望着伍道祖笑了,这是我喜欢的场景。
伍道祖原本正在注视着我,他的眼神里有些些忧郁的意思,见我仰着脸对他笑,他跟戴兰嘀咕了一句,转而礼貌性地笑了,指着灌木丛跟我说:
“你再看这边吧,蜜蜂和瓢虫也都出来了。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难道它们的巢穴也在地底下吗?”
果然,丛林间飞舞起极多的蜜蜂,有一些在光线可及的大树干上吸食着树脂,黄黑相间的身体沾满附着在大树上的粉状物。一只艳丽的红色瓢虫飞到俞小蛮手中的树枝上,俞小蛮小心地捉起漂亮虫子,随手轻轻一扬,让它回到丛林中。
“这就是希望啊!”我站起来,内心充满愉悦地说,“生机勃勃足以抗衡最邪恶的力量,这才是它无法触及的角落,也是它毁灭不尽的牢固基础。我们要像这些小昆虫一样努力地存活下去,等待被唤醒的那个时刻!”
戴兰微微一笑,看着我说:
“你说得很对啊,不管身处怎样险恶的境地,我们都不能丢失深藏于内心的希望。因为那是我们走出迷局的最强大的、也是唯一的支撑,除此之外,什么也阻止不了大家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大家要跟随力夫的脚步,一起努力!”伍道祖说。
他这句话让我听笑了,这不太像是他能说出的话啊。
“怎么感觉你是在讲笑话呢!什么跟随不跟随的,一起努力是必须的。你准备改掉自己的个性吗?”我问伍道祖。
“有改吗?”他反问我。
“我有些不适应你说这样的话,而且是这样的语气。是不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想来我还是比较敏感的一个人,对某些变化能够迅速作出反应,“刚才你和戴兰说什么悄悄话呢?别以为我没有看见。”
伍道祖愣了愣,有点尴尬地笑了。戴兰抢过话头说:
“是该夸奖你观察仔细呢,还是该批评你学会了多疑呢?既然你说是悄悄话,自然不想让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问个清楚?凡是你没听见的话,就有针对你的嫌疑啊?”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对你的状态有点担心,你自己是看不见的,那种固执己见的坚持,”伍道祖直接说。
“就是你称之为执念的东西吗?”我问他,“难道这些虫子也是新的镜像?”
“不,这些是真实的存在!”伍道祖果断地说,“它们的出现符合一定的逻辑。我担忧的是你目前紧握的那种无畏,它强盛得毫无根据,极有可能引发出新问题。”
“勇敢无畏也需要根据啊?”俞小蛮替我不理解这意思。
“无畏本身确实不需要任何根据,但是它的强弱当然应该是有迹可循的。你不能说本该如此啊,”伍道祖停顿了一下,又说,“非得无理由地任其膨胀,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疑惑地看向戴兰,可是显然她认可伍道祖所说的话。而老张此时正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手中紧紧攥着长枪,在他们面前他是插不上话的。
那么,是不是我必须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行为呢?我喜欢自由散漫的氛围,但也希望能够在小团体内建立起权威,这真的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吗?我对所有幻想的一意孤行,终会带来怎样的恶果呢?假如不再坚持自己的想像,我可能弃他们于不顾,独自逃离这个空间吗?
他们也许可以置疑我对时空的假设,但我就是确定不同时空的存在,千真万确,这绝对不是可见与不可见的事情。不是初来时的茫然不知所措,他们不该对身边的变化视若无睹吧?伍道祖一旦说都是镜像,我能作出什么样的解释?难道他们那些惊讶慌乱的表情也全是镜像不成!
“错的如果是你们呢?”我心有不甘地说,“让我们彼此交换位置,你们会被我说服吗?”
“这就是你!”伍道祖轻哼了一声,说,“总要另辟蹊径地替自己的固执找理由。你的意思不就是少数派往往是正确的,多数人共同维护的多半是愚蠢和偏见?可我们不是那种无知的人啊,哪个的思考能力在你之下?或许我比你想得更多,也更加复杂!不过我肯定没有看见另一个空间的谁,也没有什么声音指引我前行,所以我不可能预测什么去。我也想赶紧离开这里,回到战火纷乱的重庆,哪怕立马被炮弹炸死也在所不惜!不是从前,也不是日后,就是当下的重庆!”
我静静地听着,然后问他:
“是不是你有那种能力,在不同环境下随意转动自己的思维方向,既敢大胆地去肯定,也不怯于调转矛头去否定。应变能力超强也是理性所属的范畴啊?我好像记得,你不止数次地顺应着我的想法做出很好的分析,莫非你全忘了?至于让自己这么分裂吗?坚持观点不变,我会更加钦佩你的。”
“又岔远了,”伍道祖说,“我否定过这里的不正常吗?你的很多想法是有道理的,我自然支持。现在说的不是那些问题,而是你自身出现的不稳定状态,还不明白啊?你的神情非常恍惚了,时不时就会诡异地傻笑,就像被附体了。”
“跟我绕弯子是不是,”我冷笑着说,“是你们的眼神恍惚了,此时我的脑子无比清晰!可能也有怀疑自己的瞬间,那是很正常的事,我急于知道一些原委,思维有点混乱。但是,这不至于成为该当接受你们无端质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