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君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把孩子打掉吧！这样你可以多活些时日。”

寸心轻轻抚上小腹，带了淡淡的笑意，叹道：“能活多久呢？半年？三个月？还是两个月？”

瘟君霍然起身，怒道：“那你还想怎地？！若是留着孩子，”他一指天边的弯月，厉声道，“这月满之夜，就是你们母女俩丧命之时。”

寸心神情愈发平和，只抚着小腹轻轻道：“我知道。”

瘟君瞬间软了下来，半蹲在她的面前，带了些哀求的神色道：“把孩子打下来吧？我会尽力延你时日的。”他极力劝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如今的你，留不住她，又何苦搭上自己的性命？你难道忍心让杨戬在数日之后，同时失去你们两个？若早知……”他生生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懊恼：若早知今日，当初我又何必阻你怀孕……

寸心没有留意他的懊恼，只摇了摇头道：“大人，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若我告诉你，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呢？”

瘟君一怔：“你是说……”

寸心唇边带了些凄楚的笑意，缓缓点头道：“王母娘娘那里，有一枚烈珲丹。”

瘟君呆了半晌，缓缓坐倒，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寸心，忽然轻笑出声：“可你也该知道，娘娘绝不可能轻易地答应给你。”

寸心微微垂眸，眼底无波，只抚着小腹淡淡道：“她会答应的。”

瘟君只定定地看着她：“你不后悔？”

寸心自嘲地笑笑，眼底痛色一闪而逝：“我想当我有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瘟君慢慢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勾了唇角道：“能让懿德公主后悔的事可不多啊，本尊倒是很好奇，迫不及待想看看了。”他想了想，拿了一粒青色丹药出来，递给了她：“这是让你精神些的，要谈条件，病恹恹的，可谈不下去。”

寸心接了过来，看也不看便服了下去，然后对瘟君笑笑：“多谢大人。”

瘟君瞳孔微缩，随即冷哼道：“还是快做决定罢，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说完化作一道黑烟走了。

留寸心继续望着天边的明月发怔。

抚着小腹的手愈发轻柔：我的孩儿，娘亲对不起你爹爹，以后你替娘亲护着你爹爹好不好？

寸心枯坐了整晚，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才似回过神来，眸子却越发黯淡了。

她定了定神，飞身下了屋顶，缓缓朝主屋走去，那脚步，好似灌满了铅，异常沉重。

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却见杨戬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案几前不知在想什么，听得房门响起，他便抬起了头，款款地看向她温然唤道：“寸心。”

寸心僵了僵，唇边浮起了一抹凄然的笑意，她缓步上前，轻叹道：“二郎。”

杨戬待她近前，只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只看着她的眸子轻轻问道：“做好决定了？”

寸心张了张嘴，颤声道：“二郎？”

杨戬却带上了温柔的笑意，只手轻轻抚上她的眉眼，叹道：“寸心，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其实你的眼睛会说话？”他微微笑着，指尖愈发温柔：“这几日，它在说，我的寸心在做着此生最艰难的决定。如今，你可做好了？”

寸心轻笑着，双眸氤氲了一层水雾，她一瞬不瞬地只看了他，半晌才道：“二郎，这世间有一味药，名叫烈珲丹。”

杨戬的星眸带了些光彩：“灵药？”

寸心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道：“毒药。”

杨戬呼吸一顿，抱着她的手不觉微微用了些力，只听寸心继续道：“可它却能尽消我体内的寒气，让我平安直至生产。”

杨戬只看着她，沙哑着追问道：“那生产之后呢？”

寸心不答，只带了眷念的神色，轻轻抚上他的脸，柔柔摩挲着，唇边带了些缥缈的笑意。

杨戬却已明白，一时间只觉心脏似要生生撕裂开来，疼得他连呼吸都要忘记，他轻颤着抱紧了她，哑声乞求道：“寸心，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

寸心只静静抚挲着他的脸，唇边浮了些凄楚的笑意，她摇了摇头低低道：“如今，就算没有了孩子，我也受不住几次寒气侵袭了。”她轻轻拉过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柔声道：“二郎，我想把她生下来，她是我们的孩子，是敖寸心和杨戬的孩子，我们把她生下来好不好？”

杨戬指尖微颤，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滴泪无声地滑落他的脸庞，半晌他才艰难应道：“好。”

寸心抬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水，眼底全是心疼与不舍。

杨戬握住了她的柔夷，哑声继续问道：“所以要怎么做？”

寸心却僵住了，指尖渐渐冰冷，许久，她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缓缓响起：“烈珲丹在王母娘娘那里，二郎，我想拿你跟她作场交易。”

杨戬眼中泛着柔意，他吻了吻她的手心，毫不犹豫地沉声道：“好。”

寸心定定地看着他，看着，看着，慢慢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唇角渐渐勾起，忽地只手掩面大笑起来，整个人抖若风中残烛，笑却止也止不住，指尖处犹自一片冰凉。

杨戬拉住了她的手腕蹙眉唤道：“寸心！”

笑声停了下来，寸心却依旧掩了面，只静静道：“二郎，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掌管天条，造就天条的。”她轻笑出声：“却没想到，原来我会以这样的方式，亲手把你送上那个位子，也亲手毁掉你的名声和尊严。呵呵，”她又开始大笑，声音里全是压抑和痛苦，“一旦我与娘娘的交易达成，二郎就要背上为了高位抛妻弃子的骂名，而那个位子，还会让二郎失去更多。呵呵，”她摇着头，唇角勾起，充满着对自己的厌恶，“敖寸心，你果然心狠。”

“敖寸心！”杨戬用力拉下了她掩面的手，然后捏了她的下颌迫她看向自己，带了愠色道：“我说过，那个位子早晚是我的，如今不过是提早了一些而已。”

寸心痛苦道：“可是……”

杨戬摇了摇头，止住了她要说的话，捏住她下颌的手轻轻松了开来，他唇边带了淡淡的笑意：“既然我早晚都会去那个位子，骂名便少不了，那多一条或少一条又有什么关系？”他轻轻抚上她的脸，缓缓道：“这骂名却不是你给我的，而是我自己的选择。别人只知道我为了高位不惜抛妻弃子，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如今若我不去那个位子，才是真正的抛妻弃子，所以那名声，对我杨戬而言，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寸心不由将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软弱唤道：“二郎……”

杨戬神情愈发柔和，只爱怜地抚挲着她的脸颊道：“至于尊严，”他淡淡一笑，轻轻摇头道，“无论是委屈求全也好，虚与委蛇也罢，都不过是手段而已，”他拉过寸心的手往自己心口处一放，认真道，“这里从未变过，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既毁不掉，也夺不走。所以，”他轻轻抵上她的额头低低道，“别自责。”

寸心怔怔地看着那刚毅的星眸，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她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像孩子一般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二郎……”

杨戬轻叹着抱紧了她：“傻丫头，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是那么傻。”教我如何放得下……他眼底隐隐浮了些泪意，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低低道：“寸心，这里虽叫灌江口，可架不住你的眼泪啊！再哭，杨府又要被你淹了。”

寸心在他怀里不由带着泪意轻笑出声，杨戬微微松开了她些许，只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低头吻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接着他的双唇轻轻覆上她的唇畔，带着贪恋和不舍，深深地吻着。

寸心环住了他的颈项，缠绵而眷恋地回应着。

天色渐亮，阳光渐渐带走了清晨的寒意。

杨戬扶着寸心出了房门。

寸心抬头看了看那一尘不染的湛蓝天空，对杨戬莞尔一笑，随即化了真身，飞身盘卧到了屋顶，那一身银鳞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夺目。

杨戬只怔怔地看着那阳光下的银龙，良久才飞身上前，坐到了她的身旁，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龙角，柔声道：“寸心，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真身真的好美？”

那银龙的双目泛了温柔的笑意，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龙头靠在他的身旁，轻轻闭上了眼睛。

杨戬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静静看向天边的一片浮云，不再言语。

杨婵等人听得动静，出得房来，抬头便见那一人一龙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分外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