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广线上究竟有多少个不起眼的小镇?当火车驶过,作为一个乘客的你,是否会对眼前一晃而过的这方方小社会感到兴趣盎然、以至于把它们的某些小特点纳入记忆之页?或者你认为它们过于平淡,毫无特点,一派冷清萧条,根本不值得多加几眼,不如合眼睡上一觉?你丝毫不认为它们各自都是真正的完整的社会——浓缩的社会?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一定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旅途保准枯燥乏味。你不能发现什么乐趣,也就不能给别人乐趣,那么你自然得不到别人的欢乐。在一个细心的、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眼里,尺窗犹如框架,过滤着一幅幅中国乡村图卷展现在面前,真实,生动,多姿多彩,令人百看不厌,以至于不欢迎黑夜的降临。
要相信,有多少双从都市转移到绿野的视线,就一定有多少颗渴望大自然拥抚的心灵。
许多人对于陌生环境中的小站站名极有兴趣,那些不乏古怪称号的地名常令深究者浮想联翩,深赏不已,乃至铭记一生。比喻楚地的这个汾镇,字面上一目了然,乍见了,你会否联想到山西的杏花村呢?
汾镇,一个约摸五万人的小地方,像极一件晾晒在绳头的长衫,绳子是京广铁路。本省东南部地势起伏无定,名平原非平原,在当地人说来有些半平原半丘陵的意味。交通则为便利:毗邻K市,一条国道横身而过,围绕镇中心的公路网初具规模,可谓四通八达。发展多年,不知走马上任了几届政府班子,汾镇似乎在知觉之内发生了翻天巨变。街道宽了,楼层高了,群众阔到说话都有些无所顾忌了。当然,更切实的是物价暴涨了,谁都不怀疑现在的一元钱只当几年前的一毛钱。
换句话说,物价涨了十倍不止。
劳骚不尽,欢乐照常。
以为农民都富裕起来的镇政府领导们在空荡荡的办公大楼里鬼寻思,借望农民帮他们渡过财政饥荒。
地理条件甚佳的汾镇,原来除了一身堂皇的外衣,就连肚兜也没一件了。乡镇企业如麻,不是多得如麻,是细小如麻。他们像在播洒花种,洒下就了事,**也好,浸烂也罢,听天由命。所以约十年以来,成立了那么多喧嚣的厂家,像什么地毯厂、汽水厂、家具厂、印刷厂、食品厂、面粉厂、养殖场,等等等等,竖起得快,倒闭也快,给镇政府的不仅是教训,还有亏损,以至于他们办企业的热情大减,对事业与前程充满疑虑。他们把失败的原因统统归咎于市场的无情,却从不于自身寻找偏误点。
老百姓嘛,大概除了切身利益,还无暇关心政府工作问题。凡有自认眼光长远者,不外乎大骂书记镇长们几声“一心为私的烂王八,断送汾镇的大好前程!”再就揣测他们中饱私囊,贪污了多少公款、收受了多少贿赂。没有真凭实据,竟然也有几位硬汉子偷写了几封检举信塞进检察院的信箱,结果如何不得而知。
凭此即可略窥一斑,干群之间的矛盾表面上看来淡淡然然,不真不假,实则激化得很。镇政府工作人员一边,傲慢无礼,以为尽可一手揽天,言辞不逊,粗鲁有加;老百姓一边,思想愚昧,态度顽固,对以为不合理的事一定要抗争一段时间,却不敢坚持,终究落得个自怨自艾,再要么不闻不问,另一种更愚蠢的抵抗态度。
用村中某位知事先生的话即可言明群众对那些混日子时辰的小公务人员们的厌恶之情:“我们真愿汾镇直属中央管辖呢!那样,汾镇就可以脱离掉这一层又一层的吸血鬼了。他们打着国家的幌子,恣意妄为,把农民当成一块红烧肉,秃鹫一样地啄食。中央的什么三令,什么五申,他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在地方,他们就是中央!没有他们,汾镇将是真正的桃源!”
群众虽不满,可在某些公仆的眼中,汾镇美丽富饶,真的蛮不错的呢!
对那些安于现状的人来说,汾镇确实很美很不错。大众经济跟得上,四季分明的景色倒也宜人,苍绿叠野,河塘星布,每一寸土地都令人感觉清爽无比。但这类消极的自我陶醉只会阻滞地方经济的发展,发展既然是趋势,浪费时间就是自误。良性的发展实则会添加一道道怡人的风景,而不必费心自然之美会遭受破坏。
对他们那些自我吹捧的得意之徒,我们真很怀疑,他们到底是生性淡泊,还是碌碌无为、敷衍塞责呢?就是给他们一棵摇钱树,他们摇起来恐怕还不得法呢!
汾镇人纷纷嚷着“去上海发财”时,方外人却流行着一句话:“只要你勤快,到汾镇发财去!”或者可知汾镇人大体上的懒散情绪。
上海的高速发展刺激了汾镇人的金钱观,首批淘金者大战告捷,之后,就象阿里巴巴当众打开了宝藏,汾镇人蜂拥而至,大有拆回上海的气势。人们走马灯似地来往于大都市与小乡村之间,把个小镇的终日话题都离不了上海的人事了。公用电话猛增,私家电话也将普及。无论后二年的发展形势怎样,汾镇人无形地哄抬起物价水平,结果不仅令K市人吃惊,也使更多的困难户叫苦不迭。汾镇物价管理所形同虚设,单在财政所的大门边儿挂了个窄窄的牌子,它连一个职员也不曾有过。
物价涨得厉害,粮价却回落惊人,令傻瓜都对种田灰心了。那几年,汾镇便不知有多少良田被抛荒,闲着生长野草。尤其是镇中心地带,一如忠孝村的村民们,他们的经济状况稍好,都已经不屑于赚小钱了,哪还愿意种田种地?拿他们所说,去上海跑一趟,够种两年的田了。言下之意,上海赚钱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