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2 / 2)

过了二三年,一切状况又有所改变,粮价回涨,上海的钱也不再那么好赚了。去上海的人大减,不乏血本无归者,种田的自然又多了。汾镇于是乎称得上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去上海”的声音也不再特别扎耳了,哪怕是坐飞机去。忙乱于上海种种麻烦事务的生意人乍看自家小镇,才感觉这流水般的几年中,它也长漂亮了一点儿。

K市往东约十四里即进入汾镇中心外围,向北拐一小弯便是新修的汽车站。汽车站地处汾镇主干道兴孝路中段,一大片各自为政、胡装乱饰的私房拥簇着它,活像一群俗气的舞女缠着一位阔气的大爷。兴孝路近三十米宽,平坦笔直,路边的行道树相形见绌,稀稀拉拉地够丑。

步出汽车站,放松自己,沿着兴孝路走下去,你或许发现得了一些有趣味的东西,例如走象棋的女人、打麻将的男人、抹“上大人”的老人们,他们无一不是参预着赌博的形式,而且输赢可观。

人可看,还有几家店铺可看。有人认为,如果你能在这条街上买到一件非伪劣商品,那么你一定走了大运。汾镇人的自我保护意识不是不强,而是不大有明确界线。一瓶酒精兑水的茅台,他喝了,只要不死就不要闹什么输赢,顶多可惜钱罢了。打假问题在这里不存在,因为一旦实行,汾镇将成为一滩臭水,不会留有一家商业点,人们一定不知道怎样继续生活了。

也就是说,为了追求利润,这里穿的、吃的、玩的、用的,几乎都是从武汉市汉正街小商品市场进的不合格的非法产品。甚至于供销商场,人们也不认为与个体商店有何区别。供销商场早已承包给私人了,和外面的进货渠道没有两样。

兴孝路北上,离铁路二百米远是个半圆的转角,西向又二百米是延出的仁爱西路与之十字交叉点,一头再向西失于一片旷野,一头向南扎进忠孝村九组柳西湾的一丛茂密的槐树林。

仁爱西路洞穿铁道线,两边是汾镇开发公司的杰作:清一色的两层小商品楼。高大的涵洞里面贴满了标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为“狠抓计划生育工作”的标语,有人特意在“狠”字上面加了一点作“狼”,意思有点乐人。其余许多促狭,不必细提。

继续上行,商品房颇为悦目,整体感冲淡了美感的不足。

相去半里之距,横过一街,名忠信街,又一标准的大十字路口。西北角是堪称壮丽的信用社大楼,及颜色鲜明的配套公房。信用社隔壁一家“龙宫”海鲜酒家——海鲜的影子都没有,除了几张龙虾贝壳的张贴画,即使是最馋的吃家也不会拿画来品鲜。对面是“纽约NEWYORK歌舞城”,不知“NEWYORK”代表繁华还是表示开放?然而它既不繁华也不开放,偶尔于午夜过后放几场黄色录像而已。十字丫东西方是集贸市场,其规模与气派竟非K市所有集贸市场可比。市场两边仍是挨门挤户的私宅,足知汾镇中心之密集程度。住在这片儿的居民多为早期暴发户,大有东风已去之叹。现在爆发得更厉害的新人们都看好镇南,兴孝路时下发展起来,像个有钱人的聚窝点。

从市场出来,直往东则是仁爱东路,其特色与兴孝路无多大差异,不过兴孝路通向着希望之道,而仁爱东路愈走愈窄,路基也愈坏,终至不知消失在哪家屋檐下。

与市场擦面垂直的是仁爱路,因为岁月的关系,宽不过十米,使这条汾镇当前最热闹的老街显得拥挤不堪。每天早晨你就看吧!半数以上的汾镇人都汇入了这老街的人流,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像乱了阵的千军万马,不要秩序,各行其是。出摊点的、卖菜的、买菜的、开食品摊的、过早的、找人的、等人的、闲逛的、购物的、工作的、玩耍的、心事重重的、无事生非的、志得意满的、垂头丧气的、大呼小叫的、柔声细语的,等等这些,综合了喜怒哀乐表情的喧闹的汾镇早晨交响曲,近乎日演一遍。

以后,仁爱路的繁华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可能是兴孝路及仁爱西路。大概镇政府给这耳朵眼儿上的闹市吵昏了头,以至在九五计划中有撤销老街商业网络的决策,使许多个体经营者预先作好了打算。

老街实比以前萧条了不少。

政府大院就在仁爱路北端,夹在集贸市场与镇医院及邮电局之间,气派堂皇。大院里花草相依,青木成荫,新宅林立,一派富裕景象。与大电影院相呼应的政府办公大楼,其风采不输K市市政大楼。难怪上级领导视察工作后,对不致力于兴办企业的汾镇沉默不语了。深入调查一下吧,农民确是有些财大气粗的味道。既然目标就是让人民富裕起来,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可能就有人这么想。

小镇中心大体如此。

往外波及,一轮一轮,除极个别的村湾,离镇中心越远则越落后,尚存有些古风古气。镇中人士看惯了高楼大厦,偶然有机会拜访拜访他们所谓的穷乡僻壤,皆对木架结构的矮土房啧啧不已,既奇异它们的寿数,又由衷赞美它们的古朴淳厚的气色。稍有点诗意的人,他会马上联想到六十年代的黑白片,亲切而又感人。这样新楼古屋并存的村湾很多,贫富不均的现象或许将慢慢消失掉,或许会愈演愈烈,谁知道呢?

想象一下,拿掉涵洞也就没有仁爱西路;兴孝路也停止发展在汽车站旁,汽车站尚未成型,甚至未被纳入政府十年规划宏图;城镇建设还在初经萌动阶段,远没如火如荼地开展来。

本书叙述的些些往事,实际上早为书中大小人物所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