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如便过去。王家婆说:
“可怜的,那么瘦弱!”又对司机大声说,“明礼,你个懒王八!躲在车里头做什么?你一身肥膘,不锻炼锻炼可瘦不了。你还在减肥吗?”
明礼赶紧出来,说:
“老婆婆,我还懒?我是在弄车子里头的故障。您看我的,这车上的东西,三下五下就消停了。”
明礼帮忙搬起来。李大顺忙递烟。明礼接了,看了看牌子,暗笑一下,夹在耳朵上。
王家婆又接着问桂华:
“你怎么不把田给富枝种去?富枝比姚氏也强不了多少,到底是你亲姨侄女儿,好事不在外人嘛!”
“您呀,别提她!”桂华厌色地说,“一提她我就来气。她是个勤快东西吗?自己的二、三亩地还打理不清呢,她还要多种?一天到晚浸在麻将里头,除了麻将不说话。男的没用是没法子的事(元生也是太没用),你女的不能勤俭做人吗?象奂彩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嘛!她却一味图清闲快活,一日不搓心里就象油煎。孩子也不管好,男人也不顾好。您看元生,还有大花小花、天宝,一个个黄皮寡瘦、破衣烂裳的,也不怕丢人!走出去,谁信是柳西人?说她说多了,我都脸臊!她妈还怨我管错了闲事,把个花一般的女儿嫁错了人。您说这算是话吗?我难道巴望她过得不好?早晓得是这样,让她一辈子呆在山里才对!我省了操多少心哪!您不晓得,替她操的心比莘夕的还多得多呢!”
桂华说得唉声叹气,恼怒不已。王家婆见她说了一大通话来,不无道理,和着说:
“一句话,麻将害人。我家小媳妇美兰迟早也要让麻将害了的,我把话说在这儿放着。她可不象富枝她们混时间、活动手指,她的胆子不小咧!哪一场下来,是不几百上千的输赢!她也不臊,总说玩了大牌再玩小的不过瘾,跟吸鸦片烟似的上瘾啦!”
桂作带点儿嫉妒地说:
“她们路边儿的人有钱些,把钱当纸花。”
“有个屁的钱,不知哪些混胀婆娘借钱赌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舍得赌。没听说呀,有的实在搞不到钱了就去走偏门儿,偷男人!什么东西哟!跟她要个三十五十的,象是剐她的心头肉一样。那边儿的风气都坏了,没一个好婆娘!”
说着两人齐笑了起来。
黎宝如听桂华的姨侄女儿是骆山人,嘱咐贝儿和姐儿快帮着拿些轻小东西进去,自过来问:
“您姨侄女儿是骆山哪一方的人?我也正是骆山人呢。”
“我知道,你姑妈不也是骆山的吗?说起来,我也算是骆山人,打小让老妈给人了,做童养媳,好在那丑八怪暴死了。他们待我好,把我好好地当女儿养大嫁到了这里。我娘家是岗上,富枝家离我们不远,是在梁山。你知道这两个地方吗?”
“那哪有不知道的,都早听说过,只没去过。离我们凤岭有好几十里路吧?去年,岗上还出了养神地呢!听人讲——”
说了一半,她丈夫李大顺很不耐烦地在那边叫她:
“你来帮着挪下这大柜子,完了再去说个够!”
“我就知道你盯着我,”黎宝如喷他说,“把我累死了才好呢!就不兴我换换气儿?”
话是这么说,毕竟人也走去帮忙,生怕撞坏了大柜。桂华本待回家做午饭,听说娘家出了养神地,又惊又奇,一心就想听个明白究竟。王家婆也不乏兴味,等舅侄女儿搬下了柜子去放好,过来继续讲。黎宝如小声问姑妈得给多少运输费,姑妈说:
“你别管,我自去和明礼讲定,”便对拉动了引擎要走的明礼大声说,“明礼,我晚上把钱给你送去,你先去忙你的吧。这回亏你帮了忙,等早晚我给你挑个花媳妇!”
明礼乐着说:
“那我就要请您坐头席一位,给您敬茶磕头啦!”
明礼说着,把车玻璃前的一大捧桃花扶正,开了车子走了。王家婆犹说:
“谅他开不得多大个口。这小杂种,他是不在乎要多要少的。”
黎宝如于是绘声绘色地讲起养神地的故事:
“人死时肯定是剃过头的,是男的嘛!揭棺看到的却有二、三尺长的黑油油的头发。脸面都是红活红活的,埋了多少年呀!指甲这么这么长,足有三寸吧?两颗虎牙从里面长出来,象两把白钩子,骇死人!”
“眼睛呢?”桂华胆战心惊地问道。要是天黑了,她听都不敢听,别说问了。
“眼睛?当然是闭着的。”
“没活过来吗?”
“天哪!那还了得!”
“没臭吗?”
“人好得很,像新鲜的,哪会臭?您要看了只怕当作是装睡的活人呢!”宝如做了个吓人的动作。
“啊哟!是怎么晓得的呢?”
宝如想了会儿,才说:
“谁会晓得这个?凡胎肉眼的。是个懂阴阳的先生,因为和岗上一个小村子的谁谁谁有点过从,看出这村落出了名堂,蓄意破坏它,使冤家们倒霉遭难,就在别人请他定罗盘时,指出这块宝地动工挖脚。才半天就挖出大棺来了,黑漆漆的并不见腐败,却没人晓得这死的人是哪个。既是阴阳先生定的罗盘,当然要抬走棺材了,那家人也想从中谋得点儿好东西,以为那是从前哪个大地主的阴宅,里面藏着宝贝呢!伙着帮忙的人都准备抢点什么,一起撬开棺材——啊呀!您说多骇人,简直不敢说下去!”
“快说,快说,”桂华捂着急跳的胸口问,“里头有好东西吗?”
“哪来什么好东西!只见一股白气破出,一只大蜈蚣和一条花蛇随着白气冲天飞走,剩一个妖精一样的死人。把那几个人吓得!屎尿怕都流了一裤子!有人壮胆去看,倒先看见一个钵子般大的癞蛤蟆,瞪着两只怕人的丑眼睛。然后才发现死人有问题,大家就知道坏了养神地,都呆了。他们怕祸灾降临。”
“不能挽回了吗?听说可以原封不动地摆回去。”
“晚啦!”宝如对桂华说,“他们破了棺盖,跑了那股仙气儿,重埋也没用了。他们湾还请了七天七夜的法事呢,不晓得有多热闹!可是没用了。本来是要出大人物的,结果要遭大殃,您说那个阴阳缺不缺德?”
“结果出事了吗?”
“年内就死了二个壮年,两个孩子,都是男的。后来还不晓得出了怎样的灾难呢!”
“阴阳先生呢?”
“早跑了,捉着他不活剥了他才出鬼!”
“呀,”桂华舒了口气,良久才说,“你看见了吗?真叫人难忘。”
黎宝如笑着说:
“我哪有那么好的机会亲眼见到,听说的罢了。”犹自回味无穷。
王家婆一直没作声,这时才说:
“我也是年轻时听说过铁路外的哪个什么什么六幺湾也出过养神地,也没能去看成。这怕也是有定数的吧?”
“肯定是的!”桂华一点儿也不怀疑地说,满脸的满足感加惋惜。
黎宝如正要问姑妈头季谷种的事儿,忽听得“呼啦”一阵碎响,她的头闪电般地朝门口看去,十年都用满了的一套梅花儿图案的茶杯全部成了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她的心剧痛起来,气急败坏地跑过去看。大姐儿连盘子也扔了,早躲到了后院子里去。黎宝如真气死了,这些个玻璃杯子还是结婚时妈妈给买的,自己小心翼翼地用了这么多年,没有碎过一只,平时是有些舍不得用的,此刻一股脑儿地全摔碎了,真叫她难以接受!她愣着说:
“姐儿啊姐儿,看我不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
“算了,”桂华很不以为然地说,“几个破杯子而已嘛!”
“是呀,以后买好的,”姑妈也说。
黎宝如不好发火,心里却早将姐儿咒骂死了千百遍。
“妈,妈,你不要做饭了吗?走哪儿就不晓得打转,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可说的。”
桂华连忙应着走了。黎宝如抬头去看,隔壁二楼阳台上,一个穿了件玫瑰红呢大衣的漂亮姑娘在修指甲。那是易家小女儿易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