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穷百穷(1 / 2)

易小娜在阳台上摩着指甲,边拿眼睛的余光扫扫新邻居,心说:这女的绝不会大过莘夕,她一定很早就结婚了,孩子都这么大。要是过莘夕的生活——骆山的女儿怎么都那么经看呢?又都受得苦。且看富枝和小雨,人虽穷,倒还穷得开心,知道开导自己。这要是我去过那种日子,我怎么忍受得了?

因看这三个骆山女儿的丈夫萎琐丑陋,只有易明辉稍微顺眼一点,小娜故而觉得她们可怜,以为她们生错了地方。要是生在柳西,以她们的品貌,断断不会嫁得如此,起码也该落个长得好的男人,叫人心里好想点儿。

小娜忽儿又想:可能是我还没做到现实,以人材为重,才拖到今天这样老大不小的,真烦人!我既受不了苦,还管什么人不人的?只要有钱有门路就好了。

想着,小娜不觉自嘲地笑笑。再侧耳仔细听去,新邻居的女人送走了王家婆,回转时便骂她的女儿,一口一个该死的。屋里男人也在凑骂。进进出出地骂了十多分钟,那女的才和软了语调,说:

“我们收拾好了就去姑妈家吃一餐中饭,姑妈说好了的,不好却了她的意思。”

男人咕噜了一句,听不大明白。女的又尖着嗓门儿说:

“你妈的有多硬气呢!自己姑妈家,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去拉倒,活该饿半天,反正死不了!还想我做给你吃,我怕你饿不死!”

呆了一小会儿,女的又说:

“你停了歇歇吧,一起去吃了再回来捡。这儿,这儿,有亮眼儿,落雨肯定要漏,不捡捡哪里行?炉灶是连在一起的,将就着能用,只是没烧的。不如先买十块钱的煤回来烧着,再作打算。烧煤要钱也没法子,哪来的稻草呢?总不能才来就东求西借的吧?你有脸我就没脸了?好了,好了,贝儿,贝儿,快和妈妈去姑婆家吃饭去,姑婆家有鱼有肉呢!别管她!她摔了杯子,该饿死她才干净!”

易小娜对骆山口音有很大兴趣,听她们骆山人说话蛮有意思的,像总在跟人吵架一样,隔老远都能听得分明。她看见了邻居一家的一车家当,倒也体谅人家对几只茶杯的疼惜。但那女的对她女儿也太厉害了点儿,像要生嚼了她似的。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见夫妇俩和两个孩子出来,往前湾去了。

没趣地下了楼,小娜到厨房里看,饭才上锅,菜也没开始炒。她问了妈妈几句那一家四口的话,听说宝如才满二十七,比莘夕还小半岁,心里就毛燥起来,失神地瞎想。

再过三个月,她就满二十四岁了,自我感觉恰像是荒了一般,直逼三十大坎儿了。可怕的二十四岁!怎么一晃就二十四了呢?好象与莘夕没完没了地吵架还是发生在昨天的事,自己只有十六、七岁,嘲笑过了二十的姐姐是老姑娘。一年快似一年地晃走了,心思可老停在那段充满幻想的时光。毫无感触地打发掉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到今天将二十四岁!才明白,自己真成了老姑娘了,在柳西当数超龄第一。同岁不同岁的姑娘都成家做人了,只剩一个她还在捱捱停停的。遇人了都问:有好事吗?还等什么?问得她心烦意燥,还得笑脸儿招呼别人,老怕别人看出她的隐藏的不安。

云峰——想及云峰,易小娜头脑更加混乱,心里并不因为和他订着就踏实,相反,她更害怕,更不安。她一向不解云峰怎么已及而立之年还没结婚,虽然看去他顶多也只二十四、五的样子。他长得很有特点,第一眼只能给人还不错的印象,可他经得起细看,愈看愈会觉得他的不同一般,整个人就像雕塑家精心创作的艺术品,每一点都恰到好处,令人无从挑剔。他的表情则令人心动,好象永远都索漠地注视着你,注视着你藏在眼中的最细微的感觉。假若他快乐,他笑起来,该会是最迷人的男子。可他很少笑,好象不存在值得他笑的事物。至少,易小娜还没见他笑过。这正是她感到惴惴不安的直接原因。以他的条件,在当今这个以貌取人、金钱至上的社会,什么样的女孩子也该娶进门了,哪怕他十分古怪。

他就是太古怪了,小娜想,我总猜不到他会想些什么,跟他在一起,我说不上话,必须时时注意举止言谈,太受罪了!还没跟他走到一起,我整个人就向他低头俯就了。他居然也向我求婚了,可那种神态!——简直比我向他求爱还骄傲,让我羞辱!他以为我是快凋谢的黄花,乞求他的怜惜呢!我可不能大意过了,末了让自己后悔。我得认真地考虑一翻,反正他也飞不了。他那个臭表妹,让她见鬼去!她最多只配得上波子那样的小混蛋!

桂华瞧女儿望着一棵白菜发呆,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待要开导开导她,又素知小女儿心气高傲,灵慧过人,向来不耐烦他人唠七叨八的,也就不敢对她多嘴了。忽然想到黎宝如所讲的养神地的故事,便忙讲给女儿听。

“你不知道,哎哟,可要吓死人了!这么长、这么长的拖到了地上的头发,还在不停地长呢!指甲是足有尺把长的十根!青面獠牙,倒眉直眼——”

“别胡说八道了!”小娜不客气地说,“哪里有这种鬼事?您爱说就去说给春姑她们听吧,越新奇她们越爱听。跟我呀,少胡编乱造!”

小娜说着,人往外走。桂华说:

“你要去哪里呀?就要吃饭了。”

“我去小雨家坐坐,就回来。吃饭不要等我。”

拐过三户人家,正要进小雨家,小娜听见有人在和她说:

“小娜,你没事玩儿呢?来坐坐。”

小娜侧目一看,是小雨家前后隔壁玲利的婆婆刘二婆坐在门楼里招呼自己。她笑应道:

“您晒太阳呢?门楼里很暖和呀。我去小雨家玩,待会儿再来和您说话吧。”

“你吃了饭的?”

“还没呢。”

小雨扎了块头巾从后门出来,看见小娜,连连笑着说:

“我在做饭,就听见你的声音,你怎么好些天也不过来玩呢?易星走了吗?”

“早晨走了。哪儿有那么多心思玩儿呢!人整日里像钟摆一样吊着摆来摆去,心里静不下来。”

“哈!是想女婿了吧?”玲利的大声吓了小娜一跳;玲利大着嘴说,“你可算挑了个好女婿,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早上买菜还遇见他,他明明认得我们几个嘛,就是生人一样的不理睬。你说他是怕丑还是托大?我就和他说了:等你娶我们小娜的时候,我们不整歪了你!必定要你喊个十遍二十遍的婶婶,我才放过!把历来见面没打的招呼补齐了。哈!他才真是个有钱人呀!就有钱人也不见他那傲慢样儿。”

小娜并不愿和谁谈到云峰,这下心里又烦乱起,便回笑道:

“他是那个臭样子,我说他,可要他听呢。真是很不近人情的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