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茑萝(下)(1 / 2)

第二天,贵儿家便热闹得炸了锅似的。上百的客人近邻出出进进,你说我唱的,真是人声鼎沸。门前后院都在蒸煮炸烤,浓香漫布。没事的孩子老人早早就过来看热闹,到中午时分不免各自回去吃饭。那迎亲的下午才得回。兰欣等几个女人没见到莘夕,便奇怪。春风和兰香问兰欣,昨天莘夕的牌运如何,知道莘夕输了一百多块,就猜说莘夕输了钱怄气。兰欣笑道:

“她会因为输了一百多块钱就怄气?你们太小看了她,就是一次输一千两千的,她未必会皱皱眉头!人家是上过大场子的,不像你们这些小家子气,输个几块钱就记挂好几天,一想心疼。”

不多说,兰欣自去了莘夕家。莘夕在房里看书,天儿没在。兰欣问:

“你怎么又闷在家里?这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拿给我看一下——圣经,是不是和尚念的经文?走走走,后面好热闹咧!哟,你的腮帮子怎么啦?”

莘夕用手捂住,说:“没什么,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兰欣转了转眼珠子,笑着问:“是不是薛平他胡来了?是的啦,去过上海的人,花样肯定多了。你讲来我听听。”

莘夕啐了她一口,说:“你们国栋看了多少黄色录像呀,你问他才对,找我胡扯个什么?你可不要在外面放屁去。”

说着找了块创可贴贴在腮上,照了照镜子,和兰欣出门来。

春风和兰香正在毫无顾忌地谈论人家新娘子。莘夕不经意听得几句,说那叫望云的女子是新野村庙湾的人,年龄不到二十岁,家里兄弟姐妹七八个,属女儿中的老大,上头还有二个哥哥等等。莘夕想起庙湾有个熟识的姐妹叫湘容的,知道新野是汾镇最为僻远的穷旮旯。望云家既有那么多的姐妹,条件一定极差了。这就无怪她愿意嫁给贵儿这样又丑又老的男子,怎么说来贵儿家也算得富裕的,他爸爸现在又进了村委会,权利不大,油水够多。听徐三娘说,新媳妇一来就去村小学教书,工资虽然不算高,总比玩儿着好;再说,只要望云有些底儿,再努力一些,不愁没前途,小学正式教师的工资不是很高?怕只怕望云家太穷,没让她念几年书;又不敢太紧地问她,意思上分明是贵儿一方人品差了点儿,花多少钱也像是亏着人家。莘夕看出徐三娘的表情是复杂的,矛盾的。她觉得贵儿算为幸运,可怜的只是望云,多半是为家里太穷才嫁的。莘夕心里说:她父母若是只生得她兄妹三个,也定不至此;怎么会生那么多的孩子呢?愈穷愈生,愈生愈穷!忽想到兰欣说的望云怀上孩子了,就有些儿不解,想她就算愿意嫁给贵儿,也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于是问兰欣。兰欣说:

“说你傻!贵儿多大的人了?他不晓得忍了多少年了,一找到媳妇,不快快把她解决掉?一来可以趁趁火;二来防止她翻悔;三来么,还能晓得她是个怎样的货色,生不生得小孩儿。现在的铁肚子太多了!”

莘夕淡淡地笑了笑,说:“你倒是蛮会分析的。贵儿不像是那种大胆儿的人,挨不上你们国栋的边儿。想当年,国栋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么?”

兰欣咯咯地大笑,说:“不试试,女的哪里晓得男的中不中用?到结婚后,不中用也只能闷在心里,倒能向哪个去抱屈不成?你可别讥笑我,我这是至理名言。”

看日影早偏,女人们都有些儿急躁起来,纷纷责骂女主有意捱着发亲。有人说:

“不定在路上闹新娘子呢!”

女人中则有年长的谈论着贵儿,说贵儿也长大成人啦,好像贵儿没有年岁,是一夜之间长大的一样。莘夕听见一个婆婆说:

“贵儿也长大结婚了呀!哪里想得到,他小时候,**跟黍米儿一样小,谁不说他没大用,白白顶了个门户?看来什么话也不能说得太早了。二妈妈,您再也莫说,你们宝儿不中用,贵儿在这里摆着做例子嘛!”

“那哪能比哟!”二妈妈伤感地说,“我们宝儿是先天性的痴呆症,就算长大了也是废人一个,哪里还指望他传条根儿不成?”

“怎么这样说?”老婆婆很不赞成地说,“我外甥是什么样子您也见过吧?还不是给他弄了个媳妇儿!去年生了个儿子呢!”

“孩子好吗?”

“都还不是那个样儿?我看呢,也不算太傻,还不错的——”

莘夕听得如此之说,就明白望云一定有她的秘密。贵儿不可能主动靠近人家,而望云正当年轻,有个心上人也不足为奇。人生第一次与其和贵儿这样的男人凑合,倒不如遮遮脸与自己喜欢的人快活一翻。女人都会这样,至少头脑中、心里希望这样,否则,她就是头蠢猪。莘夕又联想到自己,她一点也不想隐瞒对林海建曾有过的渴望。到今天,这种渴望还依然那么明显地存在着。甚至在昨天,她闭上眼睛时,薛平又变成了林海建。唯能如此,莘夕想,夫妻生活才不至太令人痛苦,令人难予接受。

近四点时,湾外响起了鞭炮声,轰轰然地炸麻了耳朵眼儿。大家都知道娶亲的回来了,锣鼓迎上去,香烛早摆上来。数不清的丫头小子在一堆人群中钻来钻去,嘻笑打骂。稍大点儿的才放学的男孩儿捏了泥巴煤球准备打新娘。一会儿功夫,叫作小艳的姑娘就拉着未换衣服的新娘子大步跑家来,一路躲着顽童们的打闹。贵儿的爸爸海生连忙抱出喜糖来撒,引开孩子们。女人们多也不去抢糖,哄笑开,喳喳喝喝地对新娘子胡说八道。新娘子并不笑,绷着脸,径由小艳拉着往里跑,头脸上不知挨了多少脏泥巴。

莘夕开始没瞧清,以为小艳是新娘子,待人解释了,才注意看望云,见她果然有几分颜色,气质却粗略大意得很,不由又看了她的腹部,微微有些儿上隆,必是怀孕了。锣鼓笑声中,新娘子已经钻进洞房去洗换了。本要莘夕帮忙一下媳妇房内事体的,徐三娘怕莘夕不乐意,就另叫了自家房头的两个少媳妇秀儿和香香,都算得爱洁净的勤快人。一些淘气的孩子听说新娘在洗澡,一经国栋那样的轻狂浪子的鼓动,就都跑到东窗下,拿石子儿和树棍儿把窗玻璃敲得“咚咚”直响,且大嚷着要“看大姑娘洗澡!”女人们一阵笑骂,吓散了孩子们才罢。这里刚上洗澡水,嫁妆已经到了门前,满满一农用车另加一中型巴士,凡各家买得的嫁妆这儿都有:彩电、录像机、冰箱、洗衣机、煤气灶、电饭锅、碗具、沙发、自行车、零碎的一担玩意儿,等等;铺盖是簇新耀眼的八铺八盖;四口木箱,一红发蓝二架蚊帐,一套秀气的小号桌椅,一台大镜柜,二只小立柜;其它杯盏盆盂一应俱全。年下已不时兴缝纫机,所以没有。女人们啧啧称赞着,不料是哪个说这一应大小东西都是贵儿家买了去的,一传十,十传百,都立码信了。所有羡慕的眼光立即更换了内容,变得对新娘家含有莫大的歧视。

徐三娘听得,忙出来给儿媳妇挣脸儿,说:“怎么会呢?我们哪来那些钱去替人家扮脸儿?哎呀,难道人家就一定办不起吗?人家是大女儿,头一个,自然是要热闹点儿的。”

“真是吗?”

“真的,一点儿不假!”

莘夕的二嫂小菊抱着老五丹莲的一个女孩儿小红梅,在小红梅的一张脏脸上亲来亲去,专门做给老六看的。小菊与徐三娘年岁相仿,本也有个同贵儿般岁的儿子维力,十七八岁上折了,如今单剩下两个女儿,大的红菱也不过二十岁,小的红杏刚十八岁。小菊怕自家失了儿子被人欺负,倒把两个姑娘**纵容得天不怕地不怕,胜过寻常男孩儿。她见老大银梅整天带着薛天,比一般婆婆对孙子还更关照,却由着莘夕撒手儿地去玩儿,心里早就有些忿忿不平,尽管于她毫无防害。这时候便故意在莘夕等人面前抱着小红梅亲昵,一边想气气莘夕,一边想激激丹莲。不想莘夕根本不以她为一回事儿;丹莲又是个直脑子,理会不了她的苦心,纵明白,也向来敬畏老大夫妇,怎么敢说些不三不四的屁话讨训斥?小菊是老二媳妇,常有泰山压顶之觉,只不服一个银梅,没奈何兄弟们和顺,做老婆的不敢翻天,有意见也只能暗下里怨言几句。她放下红梅,笑着对莘夕和兰欣说:

“你们看,这老婆娘多么会做人呀!媳妇儿才过门儿,她就为她说好听的话,扮脸儿,这样一来,媳妇儿心里怎么会不高兴?心里愉快了,包管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那倒好,”徐三娘笑着说,“生了孙儿我堆着买糖给你们吃!”

兰欣鼓着大眼睛说:“我不要堆着吃,你单买半斤给我吃我就满意了。海生哥太不会办事儿了,亏他还是个**干部!那么多的好糖,就一气撒光,馋的吃得多,没抢着的,没吃上半粒儿。你说要是分发,一人几个,人人还都尝得着呢!搞的什么事儿!”

徐三娘问:“你没有吃到糖吗?”

“哪里吃着了一颗半粒?还是狗儿捡了几个给我甜了甜嘴。还有莘夕,连糖纸也没见着一张。”

“还有我,”小菊争着说,“我也没吃着呢!”

徐三娘指着小菊的口袋,笑道:“你不馋得像只母狗!几时少得了你的?”

“你!”小菊咬牙切齿地说,“老娘倒成了你们笑骂的材料了。你敢不算我一份子,我不扯掉海生的卵蛋算我手软!”

“你要扯海生的卵蛋吗?听你的口气,倒像是蛮有机会的呀!”兰欣说,“是不是有一腿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