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儿家的吵闹声延续到中夜方散。
薛平喝了喜酒,散席后就回了。莘夕问他:
“怎么不玩玩儿,看他们闹洞房?”
薛平自去泡了一杯茶,回头说:“总还不是那样胡闹?再看那女的,也没好脸色,谁愿意去和她闹着玩儿呢?”
莘夕笑道:“照你这么说,你们还是认着人的脸面歪闹的呢?却不想想人家姑娘家认不认得你们的大鼻子小眼儿?没你们男人丑的,不怕败了人家姑娘家的味口!”
“就这老规矩,没人闹也没意思,”薛平不以为然地说。
“那当初怎么没人来闹我?我长得还不算太丑吧?”
“人以为没人想闹?我怕你生气,和他们一大群闹翻了脸,把他们轰走了。后来还专门向他们赔礼道歉呢!你以为好清闲!莫不是想人来闹闹你?”
“怎么不想?”莘夕故意说,“和你一辈儿的,哪个不比你强过,比你让人看着舒服?”
“人也不能光凭一张脸吧?”薛平不自在地说。
“人当然不能光凭一张脸,可是你呢,难道还能凭什么不成?搞不清楚你自以为有什么长处让人佩服的。我说你,你也未必听呢!只嫌我废话多。”
“我哪有不听的?慢慢来改变嘛。”
“慢慢来,慢慢来!好个慢慢来!倒是外面的人都夸你有本事呢!不要太得意了,知道人家是真的夸你还是笑话你?现在的人,都奸诈了,对人的心十分中竟有九分是虚假的。”
薛平说“也是”,看着妻子发愣。莘夕虽然讨厌丈夫,但偶尔从自身的角度审视起来,也不免生发些内疚之意,由而对薛平产生出一点怜惜之情。到底夫妻一场,他虽则可厌,可对自己从来没有过异心恶意,平日里顺从得跟个奴才似的。正是他的维护敬伏的态度,使得她一度衰竭的自尊重新升发起来,甚至有些自我膨胀,从此她对周围才表现出更为大度、更为随意、更为从容不迫的姿态。她丢掉了沉重的自卑感,因为她知道,在丈夫以及这人众面前,她足以自傲!这都得感谢相貌平庸、没什么鲜明性格的丈夫,没有他的无穷无尽的承让的耐心和笨拙的安慰,就没有她时下形成的性格。
薛平忽又讲起贵儿家的笑话儿来,说刚才拜堂时,几个女人将海生拉去拜了一回,谁都乐得说海生更象一个红光满面的新郎官儿。莘夕说:“难怪我回来后听见后面一吼一吼的呢!”
“不过,你看,海生不是比贵儿好看得多吗?一高兴显得更加年轻了。”
“真是无聊透顶!”莘夕冷笑着说,“刚开始就胡孱,难怪这湾里偷人养汉成风!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及问薛平关于望云娘家的状况。薛平说:
“你要是看了都不会相信!一家十余口人,竟然挤在一间老土房里,那房子比我们的怕还小得多呢!两个哥哥各占了半间成家生孩子,其余的在一小间搭通铺。只好在余下的只一个小儿子,姑娘们都外出打工去了,嫁人也是迟早的事儿。她的一个三妹妹才刚十七岁,跟外地人走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又没去问,听他们议语的。”便不敢说什么,怕莘夕讥笑他嘴巴长。
莘夕想想,说:“果然。我才记得湘容的弟弟子文曾经——”忽而住嘴,心里却想:他不正是和同湾一个姑娘恋着吗?头些日子遇见湘容,她还提起,说总算松了口气,那女子终于要嫁人了。这回想来,多半就是望云。再想子文,长得虽然不错,其家庭条件可是极差,也只在二十头上打滚儿,比起贵儿,子文倒是极可爱的男孩儿。
薛平听莘夕说了个半头话,问她:“哪个湘容?她弟弟怎么了?”
“没你罗嗦的,跟个女人一样多话!”
小夫妻就如此叽叽喳喳地到上床的时间。听后面,贵儿家闹得正欢,演着“四言八句”的节目,逼着新娘学说最为下流的圆通话、打油诗,每一句话不离性事,坦白直露得令人吃惊。放纵哄闹的笑声便一阵儿一阵儿地传到莘夕的耳中。莘夕想:那个望云不知怎么怄气呢!可怜,可怜!
薛平在家里闲了几天,独自大包小包地去了一回柳西,在柳西得了岳父岳母的款待,心里快活了一翻。虽也受了小娜的讥笑和白眼,不在心上存着,不提。回来莘夕对他说:
“你尽在家里混玩儿,知道上海怎么个情况?工程的事,只有你等人家的,反倒想人家来等你不成?别人不见你去,交情再好也只有另找人,你挂着个寻呼机,别人就会巴巴地呼你?你去上海也不是受罪,比在家里舒服多了,说来还省了听见我的碎话儿呢!”
“和我一起去,好吗?”
“说了多少遍了?”莘夕厌烦地说,“我不想去。头一回去我就后悔了的。我讨厌上海。”
“在家里又做什么?天天搓麻将,对身体不好。你看你瘦的!”
再说也无济于事,莘夕就是不去。呆会儿大嫂银梅也来劝莘夕,且说:“不想带孩子就放我那里,保证帮你养得好好的。”
莘夕极为反感大嫂的过分关照,她更加不要去了。她睁着黑黑的眼睛,质问薛平:“是你出的主意?你看天儿跟我的关系太好了,是吗?他都不像我的亲儿子了,倒像是大嫂生养的!”
银梅听出一丝旁敲侧击的怨言,看六弟媳的苍白怒意的脸孔,吓得赶紧放下天儿,边陪笑着边往外走了。莘夕反而笑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