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娜自到了茹英家,茹英却正在洗澡,把个勇子关在房里。刚喝好吃好的易老谓抹着嘴巴说:
“姑娘,你几时有空来我家坐坐的?找茹英嫂子有事儿吗?”
“我找您有事儿,”小娜说,“您这几天日间瞧见谁偷铁路上的东西了没有?”
“瞎说,我哪有见过?我整天都在村里湾里地来回跑,哪有一秒的闲空?没瞧见。”
“人家派出所冤您不成?逮人没逮着,看见您正在田里摸弄,您哪有看不见的道理?”
“我看见了又怎样?”易老谓坐到椅子上,倔强地说,“我非得认得人家不成?”
“您看您赌的哪个的气?我爸就叫我来告诉您一声,明儿派出所来人询问您,人家是什么气势您也晓得,怕吓糊了您。其实,哪个不晓得您是为柳西的名誉?可德德他们几个也太叫人丢脸了,迟早吃了大亏才肯卖乖!您袒护他们哪有半点儿好处?”
易老谓叹道:“我要是为了他们,就该亲手把他们送到派出所去任打任罚!别人都说我们柳西人不要脸了,守着个财神位儿,却不晓得怎么饱肚子,倒靠偷靠抢的。以往穷得要饭时也不曾做过那种辱没祖宗的事!所谓‘乱纲反常,乱德消亡’,我建议你爸在柳西召开一个大会,正正歪风邪气。你爸爸不理我。我合计过些天召齐湾里的老少,共族里的尊长们裁夺裁夺,看这柳西到底还有没有药救!”
小娜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笑着说:“哪来您说的那么严重?现在这形势,人心不古是趋势。您看哪个怕哪个了?哪个还管什么宗什么族的?不是往日了,大家都是中国人。我劝您消消气儿,自己找些乐趣过下去。还有几天好活的?没完没了地操心,也管不了什么用。”
“姑娘!”易老谓瞪着眼睛说,“我晓得你瞧不起我,瞧得起我的人多呢!我又不是没干什么正经事儿的老古董,往后自然有人会念叨我。所谓前人种树,后人歇荫,我种的树太小了,你们看不见,等一天它们长大了,有荫了,你们再念念我,我在地下也看得见。”
小娜不理会他,倒向后面说:“大妈,您忙什么呢?出来坐坐吧。”
老婆子在后面应着,说要洗碗、刷锅、喂猪。三个小丫头也都挤在厨房里哼闹,等婆婆给她们洗脚。小娜压低声音对易老谓说:
“您在外面那么有威信,怎么不在家里治一治那一位?”手指着茹英的房门。
易老谓笑了,也压着声音说:
“泼辣得很,很会骂人呀!现今这社会又混账,把个女人的地位提得老高的,让她们骑在男人脖子上过活,还不许男人打她。订这法律的一定是几个臭婆娘!”呆笑一会儿,却又叹口气,接着说,“她又没生个儿子,家里抬着她一些,外人也便不敢怠慢她。还不是为了她好?像你说的,我们这些人还能活得了几天?尽量承让着她就算了。你不晓得——”
“小娜,小娜呀!”茹英在房内叫起来,“你走了没有?我正在穿衣服,马上就好!”
小娜应了她一声。茹英出来,笑着问道:
“你笑什么呢,这样高兴的。”茹英不在乎地对小娜说:“老家伙瞧我不顺眼,又指桑骂槐了!我倒喜欢听他骂人,听来蛮有味儿的。你注意听听看,他一急,就不再什么所谓所谓的了。”
“你真是个怪物!”小娜笑着说,“这一家人围着你转,你还有什么不趁心的?不要老是把没儿子这事儿积在心里,跟家里人闹别扭。等老人们一过世,保准你后悔也来不及!”
“那我的耳根子可清静了,”茹英做着手势说,“日子过得也单纯得多,免得顾七顾八的。”
“单纯?”小娜不解地问,“有老的在,你过得就不单纯了吗?你是什么意思呀?”
“算了算了,我怕和你这鬼精的人说话。你有什么话来跟我说吗?是好事还是坏事?”
“既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你晓得,计生办明天要来人,你带着孩子们躲出去的好,别和他们碰面。”
“我还怕了他们不成?”茹英一听立即恼火了,大声说,“我也结扎了,也罚过款了,还要来吃我的肉哇?”
“所以说你!”小娜不高兴地说,“跟我发的什么脾气?人家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再厉害,人家有法律撑腰!你敢不服?劝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茹英压着火气说:“当初动员我去结扎时,是怎样向我保证的?都是他妈的臭骗子!结了扎就算他赢了,也不管人死活了,罚了一回找一回,去年罚了今年又来,竟然没完没了!我们又不是什么自在人,也不是有钱人,逼死了我们有什么好处吗?小娜,我跟你说了,我迟早还是要找你爸爸评评理的,他也不帮帮我。我当初结扎还不是看在他的份儿上?”
“我最烦听你这种废话!”小娜冷言冷语地说,“你结扎不结扎的,与我爸有什么关系?他来逼过你的?我可晓得,我们湾的计划生育工作是由别湾的干部调过来做的。我不信你有那本事,当时就躲过了那一关了。你又怎么啦?东边儿的冬秀还只二个女儿,不也拉去结扎了?好像一世界的人都欺负你了似的。我给你来传个信儿,好让你家有个准备。不想一个气人,另一个更气人!”
“什么一个,另一个?”茹英疑惑地问。
“你爸做假见证,不协助破案,他一味坚持下去倒也没事,要是供了,他也脱不了干系!人空德德一家不恨死你们呢!”
“供也好,不供也好,都和我不相关!我怕什么?”茹英假笑着挖苦小娜,说,“你几时成了村委会的通报员了?是不是要去接班了?”
小娜轻视地笑笑,说:“只有你们以为做村委会干部是什么肥差,以为有多大的油水。我那么没出息,去稀罕这个?我很怀疑,你说话有没有用过脑子啊?只凭一张嘴信口开合,是话也好,不是话也好,统统放出来,也不想别人听着有多难受!你这个样子,在外面是要吃大亏的!”
小娜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勇子从房里出来,问道:
“小娜走了吗?”
“怎么?”茹英虎视眈眈地问勇子,“想留下她?我量你也没这狗胆儿!我怕哪个笑话了?这个丧星!我就晓得,她一来准没有好事!她好嚣张呀,狗仗人势的东西!满嘴只会找人家的不是,就从来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