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老人事(上)(1 / 2)

鼓楼湾在仁爱路头。富枝过了铁路,急急地走,不期见到莘夕。莘夕叫她道:

“富枝姐,你这样急着去哪里?”富枝才看见莘夕,便对莘夕说:

“你是来赶集的吗?怎么没带天儿?你快去柳西看看姨妈,她——”待莘夕走近,怕人听见似地,小声说,“她昨天晚上吓着了,厉害得很呢!早上请了医生也没用,大家叫我去鼓楼请马子过来。家里等着呢!”

“我妈不要紧吧?”莘夕惊乱地问。

富枝哪里晓得?说也说不清楚。莘夕只觉得一阵阵恐慌,忙忙往柳西赶去。富枝一转脸,看见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正看着自己,不由心里一惊,她不认识他,只知道他是这条街上的人,以前在哪个店里见过他。快到鼓楼湾时,忽然记起来,那是汾镇生意最好的私人诊所的李医生的儿子,王家婆的大儿子易长安和李医生有交情,曾想把小娜许给那个男孩子的,不知怎么没成功。

富枝不无辛酸地想:怎么她总能找到那么好的人家许配呢?我若是有她的一半儿福气,也就心满意足了。莘夕空着手到了柳西,顾不得买什么礼物。进湾就遇见了茹英的公公——一个爱开玩笑、好吹牛的古稀老头子易中发,因他说话爱显弄似地带几个“所谓”,人便戏称其为“易老谓”,另暗谕以方言“谓子”指称他爱吹牛的脾气。

易老谓笑嘻嘻地问:

“姑娘,你几时才回娘家一趟,怎么空着手呢?所谓‘亲不过娘舅’,你娘家又有钱,岂会亏待了你?”

“我听我妈病了,走得急,忘了买礼!”莘夕笑着说,“这不算为过吧?我妈也不会计较这些个的。您这是去哪里?”

“人越老越有心操!这一大湾子的大事小事,还不都由我调停才妥当?莫看东边儿的几个年青人喳得好听,真干起大事来可不行!所谓‘人老是块宝’嘛!你爸爸最明白的一个人,所以才放心让我来管这些闲事。柳西看有几个不服我老易的?不是我吹,退回去二十年,我还不把你爸这个村支书放在眼里呢!所谓力不从心呀!到底老啦!姑娘,你妈几时病了?昨儿下午我去你家找你爸议事儿,她还帮我去找你爸呢!她有说有笑的,怎么就说病了?你听哪个胡说的吧?”

“说是给吓着了,都请马子去了呢!”易老谓听了,明白了似地说:

“那肯定,那肯定!听你茹英嫂子讲,小毛的儿媳妇昨晚上丢了孩子,八成是出了祸祟了。那个小媳妇去菜园子里干什么?那菜园先是有一片乱坟的,后来才平成了地。她肯定是叫哪位先人给摸了!待会儿我去教小毛一些个老法子,除除祸。那真是个什么败家呀!所谓‘家屋败,出古怪’——”

莘夕实在听不下去了,且说:

“您先去,我看我妈去。”

“姑娘,你别急!”易老谓在后面叫道,“你妈气势重,鬼是不容易上身的!依我呀,不用请什么马子,全是骗人的鬼把戏!倒不如捻几注香,给祖先们烧烧纸钱,保证就好了。哪有先人不保佑后人的?”

莘夕没听见,她在想:小雨果真丢孩子了?宝如第二次见到莘夕,便作熟人招呼了。莘夕问她:

“小雨不大要紧吧?”因不大能去看望,故先问问小雨。听说小雨身体已经无大碍了,才放下些心来,莘夕进了妈妈的房间。

一见了妈妈没精神地合着眼,不觉心痛,依着妈妈坐下,无话。几时桂华醒过来,见了莘儿,叹口气说:

“哪想得你能来看我!”病中免不了胡思乱想,动不动就以为自己要死了,怕见不着这个见不着那个的;如今见大女儿和眉顺眼地来到跟前,含泪说,“你总说我偏心,不知‘乡里佬,疼的小’,比起大的来,自然更要爱护她一些。你就忘了你小时候,大家是怎样疼你的!尤其是你爸爸,含在嘴里怕融了!到今天也是,他总挂念你,你不来,难不成叫他去永福?我呢,总想去玩玩儿,怕你不高兴,也不敢去。我晓得,你还在怨我。我只说,哪有做妈妈的不指望女儿过好的?”

莘夕流着泪,垂着头说:“我今天才明白是我错了。怪只怪在我自己养成了一副坏脾气,改掉已经太难了。”莘夕心里不禁问自己:你把个人的爱看得那么重,结果又怎样?你连梦想都失去了,才懂得到底什么才是更应该珍惜的,也是更为长久的。一想,愈对林海建感到失望,又愈对自己保持了这么多年的爱情感到失落与惋惜。为什么?她想,难道还有别的我不曾想过的原因?她没有想下去。

小娜一脸倦容地出来。这回她们没有斗嘴了,一个是再不愿意了,一个纯粹是因为没精神。姐妹两个既没多说什么,想亲热成什么样子也是不大可能的,那确实是太过尴尬的事情。富枝总算把庄大仙姑请来了。众人见了,无不生奇。原来这庄大仙姑不过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干净媳妇,还是小娜的同届同学。早先除了春姑,大家还以为是个巫婆似的丑货呢!据她所言,她先也不信鬼神的,婚后同丈夫去东北打工,一次不小心从十七层楼上坠下来,谁知竟然好端端的,就像是从桌子上跳下来的一样,立得稳稳的,一点儿事也没有。因此成为传奇,介知道有神仙附上身来了,不见的人谁也不信。以后她一旦预备出门,就必大病一场。做梦说是太乙大仙下凡,借她行善。小娜笑着说:

“念书时你就是个小半仙儿了,谁要是惹了你,你就装神弄鬼地吓人。”

“哎呀!难道我骗你不成?你去访访去,我庄二姐这几年救了几多人,树立了几大的名声!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你看我治不治得好你的母亲大人!”

小娜想:这人一不走正道,连说话也这么可厌!真是恶心人!且由她去歪瓣。莘夕因想到是妈妈信它的,这时要是阻止的话,倒不好了,也不说什么。就都看庄二姐神气活现地舞弄歌祷起来,并不如往前人家下马进的仪式那么地繁琐和隆重,诡秘而且可怕。小娜知道庄二姐入道不久,懂得也不会太多,简便地骗骗钱便罢了。果然,乌哼了不大会儿,庄二姐像是发了癫痫病一样猛烈地颤抖着,直翻白眼,然后便复归原形。庄二姐说,桂华是被偷生娘娘撞了怀,烧几张符无碍。大家多便也信了,却不知庄二姐一路上套去了富枝多少话儿,说来当然理论十足。小娜也不在乎几个钱,但憎恶这种蒙骗勾当。莘夕呢,对一些古怪事很有观看的兴趣,也并不相信,不过借以思考。至少,大家都嫌这庄二姐年轻了点儿。庄二姐倒很自信,大度地对小娜说:

“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只收你个半价,加上跑路费,共五十块钱就算了。”“啊!五十块啊!”小娜故意叫道,“哪来那么多的钱?还老同学呢,不是老同学你会收多少?你的口张得也太大了吧?小心撕裂啦!”春姑怕桂华病好不了怪自己,便打圆场说:

“打个折扣,三十就够了!”庄二姐知道这家有钱,哪肯松口。桂华唉哼着说:

“给人家,不要讨价还价的,这是做正事,有眼睛看着的!”

“这位伯妈真是好人!”庄二姐连忙说,“以后定会多福多寿,百子千孙的!怎么说‘心诚则灵’呢?既请我来,就不能在钱字儿上抠门儿,舌头不须在钱字儿上打闪儿。你们这样的人家,这么好的条件,哪里在乎这几个小钱?”

“我妈要是立码好了,我就送你一面锦旗,如何?”小娜调侃地说。庄二姐信以为真,喜不自胜。小娜又说:

“就是不晓得该写上几个什么样的大字?神仙附体?真人下凡?妖精缠身?还是鬼迷心窍?”

说得大家都哄笑起来。庄二姐也笑,说小娜跟往前读书时一个样儿,活泼可爱,人人喜欢。她冒失地问小娜有几个孩子了。众人都叫她闭嘴。小娜鄙夷地递给她一张百元大钞。她摸索了老半天,讪讪地笑笑,没找零的。莘夕笑道:

“我有零钱,我给她得了。”打发庄二姐去了才罢。莘夕逗留了半日,问了小娜一些话儿。小娜回答得也不大热心。到下午,桂华已经能起来走动,料无事,莘夕才走。桂华问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