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儿子是谁的?(1 / 2)

让我们把目光返还到亡人节那天,看看永福或有什么事发生。

和每年一样,清明、七月半、春节,这三个节日,薛家老四仁邦和四娘韵钗都必从省城武汉赶回与弟兄们聚合,去祖坟上给祖先们烧香磕头,其态度竟比村上人更显得慎重。既是省城人,更兼二人介是为官在任的,在家族内的地位便当不同,不消说在兄弟们中的那份量。他们却不是盛气凌人、厌贫显富之辈,又全不象汾镇中那起调离农村后便一蹦三尺的轻狂忘本之徒。可见到底是世面见得广,为人处世会思会想,心胸自然开阔的缘故。每回来一次,又必带回成箱成包的烟酒副食,以至连二娘小菊和五娘丹莲那等一味挑三拣四、斤斤计较的女人都一百分地喜欢老四夫妇,极力夸赞奉承着他们,尽其所有地予以招待。

莘夕不过见他们不比一般武汉人的粗俗嚣张的可厌气焰,言语表情匀为和善,故能友好地对待,却从不俯首讨好去。表面上是赢得了韵钗的好感,但女人的心,谁知它包含些什么?反正每次回来,老四夫妇都没上莘夕家吃饭。莘夕图个轻松自在。他们带回的好的贵的东西,也从没莘夕的份儿。天儿若是遇着,或可现吃一点儿,没遇着便作没有的事儿。银梅虽要顾着些老六家,一则老六他们日子过得好些,不稀罕这些;二则连她自家也难得分到点什么,就早被老二老五两家放抢似地掠夺个干净,哪儿还有多出的什么来?老四夫妇既不好说这个袒那个,只有装作没见的,省得得罪了谁。意思做到了,分不均是她们几个的事儿。

这一回,仍坐着奥迪回来。车子挤挤歪歪地开在路上,消息就进湾了。小菊和丹莲便拖家携口地争着抢着迎出湾来,将车子带到出湾最近的小菊家门前。湾里一些个寻烟抽的老头儿便鼓噪着一大群孩子蜂拥而来,素来冷清的小菊家门前顿时象是沸了锅一样。老四夫妻光头鲜面地出现,衣着讲究处不言自明。尤其是韵钗,也当有四十大几了,却化妆化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喜人。你看她:身穿一件绿闪闪的长裙子,脚蹬二寸几的细高跟儿,白润的手腕上、脖子上、耳朵上都是金闪闪的;高高的鼻梁上耸着副蓝闪闪的哈蟆镜,摘下眼镜,眼眨毛儿又弯又长,眨巴眨巴地相当俏皮,眼睛是两粒黑闪闪的葡萄;嘴巴活脱脱是两片红闪闪的梅花瓣儿;一身曲线得当,丰满无比。

可怜小菊和丹莲不害羞地跟她亲热在一起,愈显得丑陋形秽。

寒喧客套的人多极了,连村长静仁闻讯都赶来欢迎了。小菊便合着丹莲赶紧卸了车上的东西,抱到小菊家的小暗房暂且搁置着,并不立等平分,却从此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地搭在一起,深怕对方瞅空搞小动作。

兰欣一等顺风耳立码将消息传给了在家看书的莘夕,且说:

“你赶快去,横竖要去客气一下的,去晚了又没半个屁留给你。好坏你得了点,我们搭着解解馋。”

莘夕想也是,便笑着拉了兰欣和老宋往后面去。望云看见了,忙把怀里的一个孩子去跟另一个并放在摇窝里,说:

“倒是等等我呀!我也去瞧瞧气派人儿。”

这三个便落了脚,却又见徐三娘出来,叫道:

“望云,有什么好看的?赶会儿大双醒了,要吃奶的!”

“哪有就醒的?”望云并不听老徐的,说,“我又不会死在了外面。”

她也不含糊徐三娘,跑过来加入了莘夕一伙儿。莘夕说:

“果然生了儿子壮了胆儿,你妈再不敢怎么叫你呢!”

“有什么好怕的,这个徐三娘,吃硬不吃软!”兰欣说。

望云一把揪住兰欣的袖子笑道:

“你呢?你难道吃软不吃硬?不硬吃得进吗?”

老宋和莘夕笑起来。兰欣瞪着望云,笑骂道:

“小婆娘!没大没小的!添了个儿子就长了志吗?不论辈份儿,我还年长你一大截儿呢!”

“你倒也明白!不论辈份儿,我妈还长你一大截儿呢!”

大家便又笑起来。老宋说:

“内外倒分得清楚,这也算你精。可见徐三娘在外也没白替你说些好听的话儿。”

兰欣眨着眼笑望了莘夕一眼,莘夕不解何意。一行人笑笑骂骂地到了小菊家前。银梅过来,小声对莘夕说:

“又来晚啦!抢了个空呢。赶会儿我和四娘说说,谅她也不好意装糊涂。”

“说什么?”莘夕笑道,“我看理都不用理这回事儿去。你家又没小孩子,也不缺点吃的;我家倒有一个天儿,也不稀罕吃什么去,要吃倒不如自己去买的好。哥哥们都来了?”

银梅说“来了”。兰欣一等嘀咕着留在一边儿评判,银梅妯娌两个便过去了。一大群人都坐在门前数条长凳上。

韵钗与男人们说话的当儿,早已瞥见莘夕,见她不同一般人的品格气质,似乎从没改变过,心里便生奇。她微笑着和老大及人众点点头,走出人群,对莘夕走来。却不与莘夕说话,她先朝兰欣等笑道:

“你们过来坐呀,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又不是生人!”

兰欣她们七八个女人捂着嘴笑起来。兰欣大着嗓门儿说:

“洋婆子!你那么客气做什么?你要是瞧得起,等会儿和我们搓几圈儿,我们算作陪你这个客人。”

“什么客人,太见外了!”韵钗笑眯眯地,这才拉了莘夕的手,说,“我当你不在家呢!这时身体还好吧?天儿好吗?薛平在上海做得顺当?”

莘夕且答着,边叫了天儿过来。天儿乖觉地叫了“四妈”。韵钗抱起天儿,极力夸奖着,说:

“小宝贝儿!怎么越长越惹人爱呢?全不象农村里的孩子。要是由他在农村长着,倒糟了他。”

韵钗边说边看莘夕。莘夕装作没听见的,抱过天儿,说:

“四妈身上干净,你不要弄脏了四妈才好。”

“天儿身上不干净了吗?”银梅说,“只管叫四妈抱抱,四妈喜欢天儿呢!”

仁邦过来。莘夕叫了“四哥”,又命天儿喊“四爸”。仁邦抱起天儿,左看右看,乐呵呵地说:

“小活宝,跟四爸去武汉好不好?”

这小孩却乐见他四爸,应道:

“坐小车去。”

莘夕脸上笑着,心下却不舒服,且说:

“四哥放他去玩,真和他疯,他才高兴得紧呢!”

“你不要管,让我抱着他好了。”

仁邦和天儿逗闹着过去了。韵钗笑着说:

“说来说去,他还是喜欢儿子。在家总说,薛家六兄弟,好不容易才传下两条根儿,怎么能不好好保存下去呢?颢颢也算稳定下来了,女朋友家有底子。这一个才这么点儿,比那一个更叫人疼惜!也亏得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妈妈,要不,凭薛平多走运,他又哪里求得这样的儿子?我总想,我是不能生了,否则定要生一个儿子,也不叫你四哥眼红天儿去!”

“你们城里人,还讲究这个吗?儿女不都一样,”银梅说。

“你不晓得,一样封建!哪个不想有儿子呢?没法子罢了。现在有钱人多了,都躲着生儿子呢!不过被人晓得了,罚几个钱。”

“颢颢怎么没回呢?”莘夕问。

“他没有假。况且年纪轻轻的,他讲什么七月半儿呢!现时的年轻人,兴过的是外国的一些鬼名堂的洋节气,”韵钗又对银梅说,“颢颢才有志气呢!自家四爸四妈对他有二话说吗?他怎么象有什么仇恨一样,竟从来不上家里去玩!我就想不通呀!”

银梅心里微缩了一下,带笑说:

“我总教他有空上四爸四妈家吃饭,还不是承四爸四妈的情才有今天这样地步?不须讲什么客气,脸皮厚点儿也没关系,一家人的。他没去过吗?应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呀!八成是没时间,又交了朋友,跟朋友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自然少去打扰了。”

“什么话!又不是外人,该把女朋友带给四妈瞧瞧,联络联络感情嘛!我恐怕有几个月不见他了,只接了他几通电话,又急燥燥的,没讲什么。”

莘夕说:

“或许他——”

猛听得丹莲喊:“四嫂,你来一下!”

“什么?”韵钗问。

丹莲笑容可掬地跑前几步,又止住,扭着腰招手说:

“四嫂,你来呀!”

韵钗小声与莘夕说“就这一位怪”,笑着应过去了。银梅问莘夕:

“她喊四娘去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又不晓得在搞什么花名堂!”

“她能有什么花名堂可搞的!”莘夕笑着说,“从来就是那副装神弄鬼的样子!其实芝麻小事一桩,别人未必当一回事儿。”

果然,丹莲叽叽喳喳几句后进了屋,韵钗又走了过来,摆手说:

“这人真是!我以为什么事呢,原来只是问我爱不爱吃甜的,鸡蛋是煮老些还是嫩点儿的好。”

银梅便咄着说:

“管她呢!这回我也不争着招待你们了。她们得了东西,不能白得吧?我们得个空的,只落个闲生好了。”

“你们还和她们计较去?等人散了,我也跟她说说,不能那样贪。各人吃点儿是个意思,其实算不了什么。你们两个也不会在乎那个,不争她们算了。莘夕,我又差点儿忘了怪你了,你没钱没米么?就算粗茶淡饭也该招待一下我这为兄为嫂的吧?还是什么地方不小心得罪了你?”

莘夕含笑说:

“你喷我什么?我就有那心,也要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来呀!哪一回轮得到我对你大献殷勤?我敢那样,只不要落得个想得你点儿什么的罪名,让她们四下里去糟鄙我去!你见我是那种舍不得一顿两顿饭菜的小气鬼儿?”

“那这回就吃你一顿好了,反正我们晚上才回去。屋里有菜吗?随便一点就可以,大家只讨个亲热。”

“哎哟!”莘夕说,“我几天都没赶集呢,哪儿来的什么菜呀!这倒难了。我现在去集上买吧?我备晚饭,中饭我可能赶不及了。”

“中饭还是去我那儿就一口算了,谅这两位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来!”

“我看看表,——哟!快十点了,没散集吗?”韵钗问。

“下午也有菜卖的,这倒不急,”莘夕说着,便要去拿钱。

韵钗止着她说:

“我身上带着,你就不要回去拿了。省得麻烦。”

“这是什么意思?”莘夕笑道,“你给,我就不去了。”

韵钗只得让她回去拿钱去。等莘夕转来了,韵钗说:

“我叫小马送你去,坐车子还是快些。也免得你再去找车子。”

那小司机对莘夕笑笑。莘夕瞧他俏皮俏样儿的,不及回答他,就见兰欣跑来,大声嚷道:

“莘夕要去集上吗?这么巧,我也想去集上呢!顺便搭搭车怎样,洋婆子?让我也过过这坐高级轿车的瘾。”

“你客气什么,上去坐吧,”韵钗大方地说。

莘夕既去,也望有个伴儿,乐意拉了兰欣一起上了车。等老宋想白过过瘾时,车子已经启动转弯了。她不好意思叫停,便和望云骂兰欣“贼精”。骂着骂着,老宋拉了望云问:

“你看他们四娘拉了银梅在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怕人听见了一样。”

望云耳尖,认真听了一会儿,方说:

“八成在讲莘夕的话,银梅说什么答不答应,又说怕不舍得,韵钗说是天大的好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秀儿、香香和小玫挤在一堆儿编织着新花样,对望云她们的疑惑一点儿也不没兴趣。秀儿问望云:

“嫂子,你手精的,那立体块儿的怎么个针法呢?还有起棱柱的绞麻花儿。”

望云没听见。香香笑道:

“你硬是瞧中了那两样不成?你们家那一位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还要什么立体块儿和绞麻花呢!你再把他打扮得漂亮了,小心热了别人的眼睛,给你偷了去!”

“你也变邪了!”小玫说,“再过几年,就和**湖们一样了,白送了一副秀气端庄的好模样!”

秀儿却掩嘴笑了,说:

“我们那一位倒说过,上上下下这么多的媳妇,他觉得最好看的是莘夕和香香。你们听他这话,可不是单瞧中了两位仙物儿吗?那一位我尽可放心,隔了一大段年纪,人家也正经。要偷,也只有找这位香的了!”

香香红了脸,笑骂道:

“你有本事把他瞧紧点儿!我才管他是哥哥也好,兄弟也罢,早晚心里高兴了,就去勾引一下他!”

几个小媳妇说得十分开怀,也并未当回事儿放在心上,玩笑一下而已。三人忽齐听见望云说道:

“肯定是要把天儿弄到武汉去!户口都办好了呢!”

“真的吗?”老宋几乎不信,又觉得很有理由相信地说,“哪有这么好的哥哥嫂嫂呀!多少人花钱都不能成武汉人呢,怎么这天儿不知不觉就脱离这鬼地方了呢?莘夕瞒得真够紧的呀!连我们都不透点儿风声!”

“哎呀!”望云叫道,“早晓得,肯定要她买糖回来大家吃。这样的大喜事,提着灯笼也找不到呀!轻轻的,她就解决了一件最大的事了。这真是好事儿尽挨一块儿凑!怎么我家没个一亲半戚的帮助帮助呢?”

秀儿插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