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情事麻烦重重(2 / 2)

桂华拍拍裤脚,又把卷起的袖子放下,不无忧虑地问:

“你在想什么呀?怎么老是一想就发呆呢?”

“您还要过去看看吗?”莘夕问。

桂华应了一声,说去去就回来。她见姑娘的眼神怪怪的,心里不舒服。

“怎么啦?”

“爸爸还没回来吗?”

“你说他,是个什么人呀!这样的事,亏他还在外面打牌,到晚上还不回来!听说是在丑货家和镇里的几个人搓麻将。等他回来了,你也劝劝他。这种人!”

说完,桂华就要去了。莘夕忙喊道:

“妈!”

桂华提出去的脚又收回。

“我——”莘夕咬了咬嘴唇,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我问问您,要是我离婚,您赞成吗?”

“什么?”桂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跑转来。

“我想离婚。我厌恶他!”

“你不是开玩笑吧?”桂华作笑说,“薛平对你不好吗?他欺负你了?过得很如意的,怎么突然就说要离婚呢?谁不夸你们的!——是薛平有了外遇?那也不能离呀!”

“为什么不能?”莘夕低着头说,“我讨厌他,我憎恨他。”

“不要再提这样的话。不是小孩子了。他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我看够不错的了。你看明珍她——为什么那样讨厌他?”

“不知道。”莘夕喃喃地说,她也迷惘得很。

她看屋外,更黑了。

桂华焦虑地望着女儿,说:

“我以为先前不太适应,过一段日子就好了的呢!——离了怎么办?这里哪有闹离婚的?你爸爸晓得了,还不气个半死!又不是没有儿子,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又不是生活得不自在。离了婚,天儿怎么办?”

“他们老四要把天儿转到武汉去,手续都办好了,中秋节就回来接。”

“哎呀!有那样的好事?真是好事呀!我早就见天儿不是凡夫俗子的相,只愁去大城市****就成了。这是好消息,你看人家多好!轻易就替你解决了一桩大事,怕还没有后福可享?以后越发快活了,想天儿呢,就去武汉玩玩儿,到这边来也免得系着挂着。”

“您觉得是好事?”莘夕静静地问道。

“这还不是天大的好事!”

“我先还不给他们的,”莘夕说,“上个月就回来接了,我没让。我真的不想给他们带走。我怕天儿一走,更加没个依托了。没有一个人赞成我留下的,想必是我错了。我也懒得坚持了,听之任之吧。”

“你要往开处想,往好处想。你辛辛苦苦把孩子带大,临了儿还不是指望他念书念出点儿名堂来,好到大城市去工作、生活?城市比起农村来,到底是好得多的。到那时,他自己也盼着飞出去,你也能舍不得吗?不好好读书读出去,就只能窝在农村里,再好的孩子也窝坏了。你说,我们星子不差吧?走出去也还是个农村人。我们哪有这样的好机会?你要是舍不得天儿走,莫怪他长大后晓得这事,怪怨你一辈子!”

莘夕一惊,不做声。桂华又说:

“什么事情都有好坏两面的,你要都跟你想的一样好,恐怕不可能。”

莘夕索然地点点头,说:

“也是。您去那边,等后越发晚了。快去快回,天黑看不见的,小心脚底。”

“你去星子房里睡,看看电视再睡不迟。我还要——有些事情忘了对她说,她也是个太马虎的人,凡事都不懂!真叫人操心。你说能怎么办,只当多养了一个姑娘的。你不要乱想了,等你爸回来,和他聊几句,只不许提离婚的事。”

做妈妈的出去了,随手带关上大门。莘夕支着桌子边儿坐了一小会儿,也不知来回想了几遍云峰。听外面又下雨了,想小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又静坐了二刻钟左右,才倒水洗了洗脸,又去冲了个澡,就上楼了。

到星子房间里开了电视,看得也没趣,莘夕不觉伸手抽开床边儿的小柜子的抽屉,想看看有没有书可翻,就见一封星子寄回来的信躺在里边,还夹了张相片。莘夕看了看相片,是星子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豫园的合影,又望了望对面立柜上的小框子里的相片,是同一个女子。莘夕想:星子的女朋友吗?怎么这样子他都瞧得起?见得以往是把他想高了。再展开信笺看,道是:

——我和美娟都很好,她很体贴人。她让我代她向爸爸妈妈和姐姐妹妹问好。我们议着婚期呢!

莘夕又看了两遍,思忖着:这名字似乎很熟呀,听谁讲过呢?——呀!不正是凤慧婶的那个沈家舅侄女儿吗?原来她就是沈美娟呀!老天,我以为我和妈妈说过她的事,看来我是记错了。星子倒和她议婚期了,这怎么行!想着,便把相片和信件揉成一团,又拆除出那框子里的相片,也揉了,去扔在了厕所里面。回来看着电视,展转反侧,终算慢慢睡去。

次日里一起床,恰好桂华在厨房里弄吃的,莘夕把沈美娟的底细抖出来,把桂华吓了一跳。小娜也听了,叫道:

“真的吗?——我说呢,横看竖看也不像良家妇女。果然没有猜错。”

“这怎么好?”桂华说,“又冷了我儿的兴头。”

料得两人已经住在一起了,不由得个个担心。莘夕说:

“迟疑什么?怕她赖上我们家不成?她也算骗了我们家,对她这种人,我们不必要太客气、太小心的。”

“对呀,担心什么?她又不是什么正经清白的女孩子,只当是星子在外面瞎混着玩儿的。我去打电话给星子,他可别染上什么要不得的病呀!”

“那你快去!”桂华坐下说,“这是关健的。以后的事情再慢慢说。我头都晕了。”

小娜跑出去了。

“您去躺会儿,不要累病了才是。这时也只有七八点钟吧。”莘夕说着,自去厨房里冲了两个蛋花儿,端出来捧给妈妈。她又问:“爸爸回来了吗?我昨晚上睡了,没等到他回来。小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爸回得倒也算早,还没转点儿。小娜么,谁晓得她回来过没有。”

莘夕见妈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便问:

“她总不回来吗?”

“由她,管不得她的。她就要出嫁了,那边倒把她当个宝贝儿似的。这个你放心。”

莘夕滋味莫名地看着妈妈喝着蛋花儿,心想:我妈竟也开化了,还是因为是自己女儿,不得不把姿态放高些?或者是我太迂了,把**看得太过神秘、太过圣洁?放眼社会,真是没结婚的不当那为一回事,结了婚的更像是裹了小脚的老太太,举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地,而且得把谨慎变成习惯。我那么渴望能和他——莘夕摆了摆头,一枚发卡摆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起,感到非常痛苦。她痛恨自己无休止地禁锢自身感情的做法,但她又不得不那样做。理性在她头脑中只占有小得可怜的一块儿地盘,欲望吞噬它,或者兼并它,她作着最后的顽抗。她深怕她在冲动中甚至胆敢面对面地告诉云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盛的**有待平慰。她把它们压制下来,只会导致某一天的大爆发。

桂华倦极了,哪有心思留意女儿的表情?她又骂起金生银生兄弟和他们的“老母狗”了。莘夕自去梳洗了,才见小娜跑回来,兴高采烈地说:

“一打就通了。我直截了当地跟星子说了,他还不信。我说是姐姐亲口说的,让他自己问那没脸的东西。他没放下电话就喊过姓沈的问,好像闹起来了呢!”

“不会出事吧?”桂华青着脸问。

“死了倒干净!只怕叫她死她也舍不得!”

莘夕听小娜脱口喊了她一声姐姐,实在感动得很,因为自打记事以来,这确乎是第一次受她一声“姐姐”。莘夕便觉得她原来也并不是十分地可厌。她便也笑着说:

“闹一闹也免不了的。星子要是自己甩不掉那女的,才白活了二十几年呢!我想那种女人也不会太专情的,估计她不会像杜十娘一样值得人同情去。”

不料这次沈美娟动了真情,一心相与星子,希图对丑事闭口不言,就能一把抹煞过去种种。她原以为她的秘密在汾镇没有人知道,殊不知隔墙有耳,又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有一桩秘密隐藏得住的?她眼光又极肤浅,以为众人是傻瓜蠢蛋儿,看不出她家收支极度不平衡的端倪。一个打工妹,拼死拼活,一年又能挣得几千上万的?她家再没个扛得力的细作人,她去广州才两年,回来就旧貌换新颜,俨然一都市小妞了。出去时乡气十足,笨头笨脑,回来就浓妆艳抹、油嘴滑舌的。出手又阔气,不拿钱当一回事儿,轻易就给兄弟盖起了楼房。再去广州,去上海,连火车也不坐了,只乘飞机。这气派,再蠢的人也要起疑心吧?

可凤慧就是个更蠢的肥婆子!沈美娟自以为瞒了天过了海,万幸找了星子这样条件的一个女婿,和星子到上海后,装着淑女的风范,使出娼妓的手段,直把个星子哄上了床才罢。“以身相许”了,她才真正放下心来,一心做易太太了。她尚躺在被窝中做美梦,哪曾想一个电话就泼醒了她?这一下不得了,连哭带闹,又是起誓,又是以死威胁,所有女人懂得的吵斗伎俩都用上了,就是不凑效。僵了几天,沈美娟料到无望了,指着易星用最脏的话臭骂了一整天,住在一个小巷子里的汾镇人哪个不是听得喷饭。当然,上海人听不大懂汾镇本土话,故而听来不知所以然。

星子像个做醒了梦的小孩子,对沈美娟的极度粗鲁无耻的言谈举止感到无地自容。等她骂够了,终于提着行李包走出了星子的视线,去了不知何向。

星子成了众人的笑料。在他失落地游荡在龙华的街道上寻找新的寓所时,在汾镇,在柳西,人们下葬了他的表姐夫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