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太过自信往往是危险的(1 / 2)

桂华在家等小娜回转,看能将星子的婚期许定在什么日子。星子似乎是吃了定心丸了,如果不是偶尔惦记起莘夕,担心她的婚姻出什么问题,他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了。湾里几个与他关系不错的男子陆续从北方回来了,他也有跟他们消磨时光的兴趣。这样同乐的日子也并不多,因为他们休息一小段时间,又得在镇近打工上班了。他们多数是泥瓦匠,介以过硬的手艺和力盛的年龄作为养家糊口的本钱。前面已经说过,柳西渐渐城镇化了,汾镇的物价又令人惊诧,这里的生活水平是够高的。大环境摆在这儿,家庭条件再弱,也不可能摆脱前者的影响。故而在靠打工为生的人家,也有勤俭些、或田地被征用后所得多些,日子过得不紧迫的,如春姑家,是年又从征地得了近二万块钱;也有泼撒些的,不知聚财,又无田地可指望变钱,仅仅依靠男人挣得些血汗钱、死钱,哪里谈得上舒心滋润?田地本也不多,除了生计的口粮,根本出产不了什么;这方的女人又不兴出门挣钱,认为当女人的只须守在家里操持,余下便是玩乐。往前途奔命的重担几乎尽落在男人身上。他们有的是争强好胜的心理,看见那么多的人去上海发了财,一年两年就把自己与他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心里不似火烤?越发不敢贪玩。所以,较之前几年,柳西的男人们收敛了极大一部分贪图享受的顽性,连结婚没两年的一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显得勤勤恳恳的,全一副历世颇深的大人样儿。星子同他们的关系实则疏远多了。这个他已经感觉到了,他们不愿意陪他玩儿。拿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他们陪着他玩不起。这样,星子便极愿意天楚与自己的关系更拉近一些,能和她像别的亲密的恋人一样,在幸福快乐中走上时光大道,不觉得道路漫长。

小娜当天没有打转,留在天楚家了。

桂华等到天黑了,还不见小娜的影子,心底里埋怨她不懂事儿,不该带着话儿留在人家。下午,她去富枝那儿看了看,富枝正扫鸡粪,帮她用箩筐将鸡粪抬到门前的粪坑窖上。富枝抽空整理出了菜园,元生死后,她卖了那头二百来斤的猪,再没买猪娃,没有猪粪,鸡粪便成了菜园的肥料了。桂华见她屋侧也有现成的猪圈,养两头猪应该算够宽敞的,就问她:

“没打算喂猪?”

“前几天去集上和老陶说过,他说他家一窝猪娃已经让人订了,另有两窝还不到出栏的时候,至少得等十天半个月的。”

“那不到了正冷的天儿?不好养吧?”

“就是嘛,”富枝说,“所以还要考虑考虑。”

“不消考虑的,我看,顶好不要去买了,等来年开了春再说。大冬天的喂猪,只会越喂越缩。再有,我听春姑她们说,老陶的猪没什么长势,你再问问老何去。喂过他家猪的人,哪个不说猪肯长的?你不见德德家,每年都是年头年尾对调,一头猪起码长到三百斤。他哪一年订的都是老何家的。今年,他们请屠户去估测过,德德家喂的四头猪,最大的要到三百五十斤往上走。这时到腊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桂华娓娓动听地说。

“我还不晓得呢,等哪一天我问问老何去。就是卖鱼的老何吗?”

“哪里,是做坐地贩的歪鼻子老何。还不晓得?赶过集的人哪个不认得那个人的?嗓门儿又尖又大,鼻子长歪了小半寸呢!——”

“您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富枝笑着说,“我还和他差点儿吵过架呢!他算进不算出,占了我八分钱的便宜,以为我不会算帐。真是个不怎么要脸的小人!”

“小本买卖的,赚的不就是个算进不算出吗?都一样。”

桂华又问了些上电视的话,和春姑说的一般没两样。富枝单对姨妈又说了记者去采访刘惠兰的一些事儿,夸奖了刘惠兰有心计、口才好,以为她将来兴许是块非凡人物的料儿。她丈夫极支持她抛头露面,盛情款待了记者们几个,富枝也搭着见闻了不少,还在他们家一齐用了中饭。富枝倒与刘惠兰自此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桂华听了姨侄女儿的话,也替她高兴,说:

“到底和她那样的人多来往一些更好。像春姑这一伙儿,只会把小媳妇们带得更懒散、更好吃,少和她们沾在一块儿的好。宝如也是蛮不错的人,你们几个聚一块儿聊聊是叫人放心的。单那个小雨,我看也是个二五闲皮,无可救药。”

富枝听得笑了,说:

“早晚她也会慌了神儿的,我觉得她也不是无药可救。”后来又问姨妈,“听说星子又谈了一个,很好的姑娘吧?”

桂华把天楚吹捧了一翻,然后说:

“我的心操得也差不多了,等这两个都完了大事,我就该一心养老了。只是——”她面露忧虑地说,“就一个莘夕最叫人不放心,她倒是我最大的劫数!”

“又怎么了?”富枝撒着鸡料,有点儿吃惊地问姨妈。

桂华把莘夕那边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富枝也意外得很,但听姨妈说“她打小就有些怪异,思想总与别人不同,见事好往偏狭处想”、“又自傲得有点儿过头,对爸爸妈妈都冷冰冰的,本想再起长大了,改变了态度,开始晓得此人情世故了,不想又横出一着,再难晓得往后会是怎样了”、“好端端的一屋子,有事没事就总是她来搅混水,闹得人人心烦意乱的!”言下之意,是厌烦她了,巴不得没有她最好,富枝不由得暗暗替莘夕难过。却想那也不外是姨妈怄闷之言,不在真心,所以并不恨她无情,反而劝她一些话。在富枝心里,隐隐感到莘夕要出事了。这种奇怪的预感如此强烈地盘踞在心头,是她向所未有的经验。她不敢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怕“口招祸”,便只有盼这是自己杞人忧天。

桂华做好夜饭,不知星子上哪去了,月影都上来了,还不见归来。易长征,早上就对家里人讲过,中饭和夜饭都不回来吃。桂华问过丈夫原因——这也是她的习惯,喜欢打听丈夫在外的一些事儿——原来是管理区的老孙家添了孙子,村里送了贺礼,今儿过九盅,易长征是出名的麻将迷,少不了熬上一个通宵。桂华一个人守在桌子旁边,忽又想到莘夕,过了一会儿,自语道:“也是她的命。好坏我又能怎么着?不想她吧。”

等到夜空闪起了星斗,还不见星子回,只有自己盛了饭来独个儿吃着,吃了一碗便罢,收拾了碗筷。忽见丈夫回了,一身的酒气,桂华连忙问:

“怎么回来了?没玩儿麻将吗?”

易长征不大高兴地说:

“老孙和派出所的沈所长有点儿过节,是死对头——还不是为上次送礼的事儿,怕沈所长出他的洋相,只好免了让客人们玩麻将了。倒是白天玩了会儿,赢了七八百块钱,把前天输的赶回了一小半儿。”

“每个人都和派出所有过节才好!”桂华含笑说,“也免了你没日没夜地鬼混!也好休息休息。你看你,不到六十岁,比过了六十岁的人还见老,头发也白了,过不了几年,背也肯定会佝了!”

去泡了一杯清茶给丈夫,桂华自进厨房里洗碗去了。易长征在堂屋里大声问:

“小娜回来了吗?人家怎么说的?”

“你也晓得关心这个?”桂华应道,“我以为你一门心思在麻将牌上了呢!——一个也没有回!星子会不会是去他姐姐家了?——不会不会,就算去了也该早回来了。是不是去——”

“说什么呢?”易长征问道。

“什么也没说。劳神的祖宗们!人死了才会清静呢!活着就没一天顺心的日子好过!”桂华烦燥地说,“星子还没回来吗?”

“没有。”

“你没在路边儿看见他?”

“他会在路边儿干什么?”

“那你猜他会去哪儿?”

“他又不是小孩子,你担的什么心哪?怕他不见了呀?”易长征呷着茶水,还想着白天的牌局,“你说我今天赢了怎样一副牌?”

“我管你!没心思听!”

“清一色带七对!”

“和了没有?”

“清七对嘛!”

“赢了几翻呢?”

“先没有讲,还不是只当了一个大牌和了。”

“哦!”桂华失望地说,“那有什么好高兴的。这种牌,不说定也该翻几番的!八成是和几个痦子在玩牌,是不是?说你多少遍了,玩牌也要认清人呢!星子还没回来?”

“你要疯了!要不要去找?”

“要找也不劳你,”桂华洗了手出来,大声对丈夫说,“你一出去,不定找上哪家的牌桌上了。这种人,我跟你讲过一百回了,要玩儿,在外面玩儿没关系,但不要在湾子里面玩。哪一个不挤你眼儿、说话臭你的?你太倔了点儿,说来我就有气!”

“你气什么?”易长征不很耐烦地说,“给人挤眼儿怎么啦?再好的人,做了干部也要被人臭的,见得少了?只当是放屁的得了。”

“你听麻木了,自然可以当人家是在放屁,我和你的儿女们可扣不得那些屁话!凭什么让我们听缺德鬼的胡言乱语?好像我们非得做出一副不怎么硬正的样子来才好。我们站在哪儿还弱给了哪个不成?说你这说你那的,现在哪个干部不一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又没坑害过谁,倒帮了多少人的忙?尽是些不知恩的。易老谓那样的人还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呢!”

易长征低喝道:“胡说什么呢?没话说就闭嘴!”

“我又没在外面说这些,你怕什么?”桂华白了丈夫一眼,又望了望门外。

天,此时已经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