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锦棠手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手臂上的静脉血管几乎要暴起,可他却面无表情,极为冷静地说:“恒烛出手了,他终于对人间出手了。”
苏之淮还蒙在鼓里,他疑惑地问:“锦棠兄此话何解?”
“恒烛要对地府动手,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如今都实行火葬,尸体早就不够用了,他应该派了大量高等级僵尸在人间作乱,当然这仅仅是我的猜测。”纪锦棠摩挲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拖着下巴,用余光撇了一眼苏之淮。
苏之淮刚准备说什么,他的手机突然响了,纪锦棠愣了一会儿,只见苏之淮连忙接起电话,小声对着电话里说:“好的,我马上过来,地址是哪里?好,我这就动身。”
纪锦棠这才回过神来,他几乎都忘了苏之淮还有个在人间的身份——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连忙问道:“是有什么案子吗?”
“阳城也遭了殃!”苏之淮眉头紧锁,一双漆黑的瞳孔里隐约流露出不安的情绪。
纪锦棠揉了揉太阳穴,阳城遭殃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们从幽冥在路上遇到的鬼差带着一群鬼魂,那就是僵尸的杰作,他摆出一副牙疼的表情:“对付僵尸我比你在行,我跟你一起去。”
苏之淮点了点头。
两人轻手轻脚地从家里溜了出去,生怕吵醒了正在熟睡的陆鸢和李小飞。
苏之淮一挥手,黑色的云雾将他俩重重围住,可纪锦棠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在人间尽量不要用这种法术,你刚刚接完电话,转眼间就到?开我的车去!”
那辆黑色的牧马人大半年没开动,上面落满了灰尘。纪锦棠近乎温柔地抚摸着车前盖,车身上冰冷瞬间遍及他的全身,他的脑海里浮现了无数的画面,整个人呆住了,这个副驾驶的主人仿佛就在眼前。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去轻触虚空中的幻影,却如同水中月,永远也无法得到。
片刻后,苏之淮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锦棠?”
纪锦棠愣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睛一阵酸涩,他下意识的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残留的水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拍了拍车前盖,对苏之淮说:“上车!”
两人飞车到了案发地,纪锦棠这人开车速度极快,快得让身旁的苏之淮有些不适应,他死死地握住把手,生怕这疯子一个急转弯把他给甩出去。他俩一前一后下车,苏之淮极目远眺,前方不远处那早早就拉起的警戒线。
纪锦棠揉了揉鼻子,皱紧了眉头:“这阴气,够可以的,我以为我又到了黄泉路。”
笼罩在这小巷子里的阴气极为浓郁,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错觉,他们仿佛能看到这里飘荡着白雾。周围的花朵凋零,野草枯萎,就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烧过,又像是被某种了不起的东西吸走了花草的精气。
清晨的风有些刺骨,一阵风扫过,卷起了纪锦棠浑身的鸡皮疙瘩。越往里走,阴气越是浓重,空气中的水分粘在身上让整个人都凉飕飕的。一股恶臭夹杂着潮湿的空气扑鼻而来,那味道像是积压了百年的怨气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熏得众人头晕目眩。
苏之淮带着纪锦棠跨过警戒线,就看到有年轻的小警员趴在墙上呕吐不止,这也不怪他们,毕竟有时候这是人类的生理本能,往往这种嗅觉的冲击力比视觉来的更加刺激。身经百战的苏之淮脸上毫无表情,这味道似乎对他这个正牌神仙没什么影响,而纪锦棠一边用手捂着鼻子,一边骂街:“这味道,醇香浓厚,这是死了多久?”
可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恒烛要扩大僵尸队伍,杀的人难道不会被他召唤回去吗?怎么会漏掉这么一个?恒烛派出的手下肯定不会出现这么重大的失误,至今警方都没有抓到一个僵尸,当中必然出现了意外情况。
苏之淮看到法医老吴依旧淡定而专业的蹲在一旁检查尸体,只见那尸体面如白纸,浑身的血仿佛被人抽干,只有眼耳口鼻处还残留着一丝血迹,面容狰狞,死前应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尸体骨瘦如柴,像是一具风干了很久的躯壳。
“老吴,什么情况?”苏之淮一本正经地问道,虽然他猜测大概率这人是被僵尸弄死的,可这么多人在场,他依旧得把刑警队副队长演得像模像样。
老吴闻声抬头看了一眼苏之淮,皱了皱眉,似乎在组织语言,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失血过多,可又找不到明显伤口,可能是脏器出了问题也不一定,要回去进一步解剖才能确定,目前没什么信息能告诉你,只有死亡时间可以确定,是在昨夜11点到12点之间。”
经历过上次借寿事件,老吴坚定的唯物主义有些动摇,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指挥着下属将尸体运走,临走之时,他轻轻拍了拍苏之淮的肩膀,耳语道:“这次事情,还是要靠刘队长你了!”
苏之淮吃了一惊,意味不明地盯着老吴,可老吴竟然回敬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便扬长而去。
为了不让法医中心在夜晚变成屠宰场,苏之淮把手放在身后,偷偷写下一串看不见的字符,正准备将这串字符打进尸体,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拦下。他惊讶扭头看着纪锦棠,说道:“你干什么?”
纪锦棠一把将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你的字符打进去,我们怎么放长线钓大鱼?”
“嗯?”苏之淮不解。
“这尸体身上没有僵尸咬过的痕迹,而是从七孔中流出来,说明凶手至少是个飞僵,因为飞僵以上的僵尸具有隔空吸血的能力了。竟然是飞僵,为何还能把这具尸体漏在这里?凌晨我们从罗酆山回到人间的时候还碰到阴差带着鬼魂路过,那时候我就注意到那群鬼魂有的是七孔流血,有的脖子上有咬痕。可为什么阳城只发现了这么一具尸体呢?”纪锦棠连忙解释道。
苏之淮摇了摇头,这位鬼帝大人生性纯良,自然是想不到什么阴谋诡计,他的目光却始终盯着纪锦棠的眼睛。
“我猜测,恒烛是要他的下属把僵尸收集到一个地方,而不是散在各个角落。一下子死这么多人,我想,不止地府的人知道,就连人间的那些修道之人也会发现,这具尸体被漏下,我想大概是昨晚出了什么意外,而被迫中止。所以,今天晚上这尸体一定会被飞僵召唤到某个特定的地方。你要是打出那串字符,把尸毒压制住,我们怎么揪出阳城的僵尸群?”纪锦棠说。
“所以你打算用这个尸体引蛇出洞?”苏之淮问,“可你想过没?这太过冒险,法医中心的都是凡人,万一当中又有无辜的人丧命怎么办?”
纪锦棠无奈,一把将手拍在自己的脑袋上,牙疼得厉害:“不然要你我干嘛?日落之后,你把法医中心的人支开不就行了?我们躲在尸体边上,一路跟着他,不就能找到幕后的飞僵?”
“可是……”苏之淮还没说完,就被纪锦棠粗暴的打断。
“别可是了,不把这个飞僵揪出来,阳城就没有太平日子。”纪锦棠说。
“可是就算你解决了阳城的问题,全国各地怎么办?”苏之淮心系天下,他考虑的不仅仅是一个阳城而已。
“哎哟我操,你还真是忧国忧民,果然是一方好鬼帝,我自有我的办法,实在不行,咱们找恒烛同归于尽行了吧?”纪锦棠无奈地说。
苏之淮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少有的搂着纪锦棠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少见的纯真笑容,说道:“想不到锦棠兄一介凡人,也能如此视死如归,捍卫三界六道的太平。”
纪锦棠苦笑一声,将苏之淮推开,刚刚还嬉皮笑脸,此刻却十分沉静:“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不想好好活着?你一个南方鬼帝,罗浮山的逍遥日子不好过吗?非要来人间体验一把酸甜苦辣,你说你是不是欠的慌?不过,我们俩好像都在被人算计,被幕后的什么人推向一个既定的结果,而这个结果我和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我曾经和西北昆仑山脚下的土地神说过,人自出生以来,剧本其实都已经写好了,我们只能照着这个剧本把自己活的精彩即可,你堂堂鬼帝大人,不也是一样吗?”
苏之淮的眼色突然沉了下来,眼眸极为深邃,像是装满了许多故事,或许他的鬼生,比戏文里更加精彩。
***
酆都鬼蜮不知哪里刮起的阴风,忘川河畔的魅影草随着阴风放肆的摆动,忘川水黯淡无光,却猩红一片,无数幽魂在刺骨的忘川水中沉浮,似乎是在寻找不慎落水的猎物。黄泉路上阴差鬼魂来来往往,好不热闹,高悬在黄泉路两旁的白纸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却永远落不到地上。水声潺潺,风声兮兮,一片看似宁静祥和却又显得杂乱无章的诡异。
阎王殿里,星河璀璨,华光流转,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光,将秦广殿映的灯火通明。厅堂正中央十把雕刻精致的椅子上分别坐着是个人,他们身着各式各样的彩衣,看上去很像是戏服,又像是古代文官身着的官服。
十殿阎王难得汇聚一堂,但每个人神色极为不同,有的一脸严肃,有的瞪大圆溜溜的眼睛鸡贼地扫过每一个人,有的则一副参加聚会的享乐之相。
秦广王正襟危坐,一副老大的做派,呵斥着底下的小鬼:“上茶!”
几个小鬼连忙端上热腾腾的茶水,然后头也不抬,灰溜溜的逃走。他们简直不想在里面多呆一秒钟。十殿阎王坐在一起的气势让整个鬼蜮的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排山倒海的席卷整个酆都城。
秦广王慢慢悠悠的端起茶水,斯文的抿了一口,他扫了一眼四下,另外九位同仁有的在交头接耳,似乎在商讨什么大事,有的则像个庙里的雕塑,一动不动。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开了口:“不知秦广王召集我们来所谓何事?”开口的是一向刚正不阿,油盐不进却善良仁厚的第五殿主人阎罗王。
阎罗王的声音极为低沉,却十分有力,整个秦广殿里的烛火无风颤抖,众人各态被他的话打断,整个秦广殿都安静了下来,九位阎王十八只眼睛纷纷看向居中的秦广王。
秦广王放下茶杯,轻咳一声,拔高音调:“北方鬼帝杨云的死想必大家都知道吧?”全场依旧鸦雀无声,其实每个人都知道,杨云在死前是通知过酆都城寻求支援,奈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只有阎罗王一人跳出来反对东方鬼帝郁垒,其余的人都默不作声,奈何阎罗王一人势单力薄,无法扭转局势。在场所有人都一声不吭,面色平静,只有阎罗王一人紧握拳头,神色极为愤怒。
“杨云作为北方鬼帝,被地藏王大军暗害,罗酆山乃至夜幽海差点被地藏王的六使者掀翻,虽然我们十殿阎王最早脱胎于佛门阴曹地府,但酆都地府和阴曹地府相互交融后,我们得到了酆都大帝的赏识,并给了我们和五方鬼帝同样的级别待遇,咱们十殿阎王自从被酆都大帝收编至酆都地府,一直以来守望相助,十殿心连心,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酆都大帝下落不明,便有五方鬼帝之首东方鬼帝郁垒把持着幽冥,在座的各位心里就没有想法吗?”秦广王声音十分洪亮,与他的长相极为相符,他本就人高马大,浓眉大眼,须发虬髯,孔武有力,红的发黑的皮肤尽显莽夫本色。
“那秦广王的意思是?”阎罗王回问。其余众阎王面面相觑,有的其实心里明白秦广王今日一番操作的目的,有的根本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