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清脆,“啪”地一声打在了顾惜朝的脸上,却好似打在在场每一个人脸上一样,令全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实在是太过突然,也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了。
饶是顾惜朝这样的聪明人,这个瞬间也不免呆愣在当场。
越裳却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位傅姑娘,这情绪似乎有点儿不太对。
虽然说,从一开始越裳就发现了这事儿有些违和感,但是直到现在才确认了这一点——这位傅姑娘方才那么勇敢地肯做顾惜朝扔飞刀卖艺表演的靶子,倒不是因为她“乐于助人”,而纯粹只是因为,她不想活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是这年纪轻轻、漂亮之极、家世又好的小姑娘居然想轻生,那么十有八口九是为了男人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够让相府的千金如此痴狂——看着这姑娘的模样应该是属于温婉聪慧那一挂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居然搞成了这个样子了。
越裳有心想去问问这位傅姑娘的遭遇,毕竟她爹傅丞相现在也算是她的重臣了,难得有这么一个年纪仿佛、出身名门的姑娘,以后弄不好还能是个朋友——对着美人儿,不管是男是女,越裳难免总是有那么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的。
可惜,她心里虽然有点儿这个想法,却并没有这个机会。
因为一见那位傅家小姐离开,那中年汉子并几个手下就忙不迭地追了上去,显然是奉命要“保护”自家小姐的了。
想必就算是越裳这会儿真的跟着追上去,也会被当成觊觎他们家小姐的坏人被“格杀勿论”罢——除了那个中年汉子,其余几个根本就是普通程度的护卫水平。虽然说收拾掉这几位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却也犯不着如此,因着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毕竟,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顾惜朝,遇到这位傅姑娘,不过也只是顺路——当然还是先办正事儿要紧。
越裳成功说服了自己,然后就径直朝着顾惜朝走去。
这位顾先生现在还痴痴站在原地,似乎对那位与众不同、不但漂亮,而且显现出几分泼辣的傅姑娘,一见钟情了。
虽然说眼光的确不错,但是那一位可是相府的千金——她的爹,那位傅宗书傅丞相,虽然看着是个没有什么脾气的老好人模样,但是能够在越裳那位暴戾的父皇手下干那么多年,还干的风生水起的,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若是这位顾先生真的想要跟这位傅小姐发展一段恋情,那恐怕还真的有点儿困难呢……
越裳有点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顾惜朝顾公子?”
这位顾公子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美好回忆中无法自拔,骤然被越裳打断,虽然有些诧异,但却也下意识地微笑着答道:“在下顾惜朝,不知姑娘……”
越裳微微一笑:“在下姓常,久仰顾先生大名,今日慕名而来,不知顾先生可否拨冗一叙?”
越裳今日穿的虽然是寻常便服,但看上去通身的气派,说的话也客客气气,顾惜朝颇有些受宠若惊,同时却又不免有些疑虑——只因如同越裳这样的人物,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对他这样出身贱籍的人和颜悦色,更加不要说是如此恭敬地说话了。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到这顾惜朝一副客套又暗自防备的模样,想来是平素没有少受委屈甚至欺负,故此才会对人如此戒备,想来只有方才那位傅小姐那样勇敢到莽撞的性子,才会让他放下心防罢——幸好,她不是来找他谈感情的。
越裳对顾惜朝这反应也并不着恼,只曼声吟诵了几句他那本儿《七略》中的句子,便就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然,并不只是“引起注意”那么简单。
事实上,这位顾先生因为太过激动,而险些抓上她的手臂——这当然是不能够的,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近身,她也就不用想着出来浪了。
越裳脚下微微错步,十分技巧性地摆脱顾惜朝的这一扑之势,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原地,仿若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当然看不出来,就算是顾惜朝本人,也只能看着自己一抓扑空的手心儿有点儿发怔。
“此处人多,不便说话,不如咱们到那边儿天香楼坐一坐如何?他家的六安瓜片算是一绝,茶点也精致可爱,不知道顾先生肯不肯赏面一叙?”
越裳这话一说,顾惜朝再一次愣住了。
明明刚刚应该是他有点儿失态,差点儿就要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的,现在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显见得这位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实非常人。
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再过于纠结,肯定就会让事情更加尴尬,所以,顾惜朝很识趣儿地不再提这个事儿,只是面上的表情愈发郑重,深深揖了一礼,便就跟着越裳到了旁边儿茶楼的雅座儿,开始“闲谈”。
说是闲谈,当然并不是真的随便扯些没用的东西。越裳一上来就把自己当时读那本儿《七略》时的疑问同这位原作者探讨了一番,居然还真的收获不少。
随着交谈的深入,顾惜朝彻底放下了戒心——那个瞬间,他整个人都变得同刚刚不同,好似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连表情都鲜活了不少。
之前,他好看是好看,从容也够从容,但是总感觉哪里有点儿怪怪的,就好似已经完全无法负荷生活的困苦,只是在那里勉力死撑罢了。
但是一聊到《七略》、说到兵书、甚至治国之法,这位顾公子就立刻跟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同了。
那言语中的自信和从容,跟之前那种装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显见得这些东西,才是他真正心之所至、可以全身心投入进去的。
两个人聊了差不多有顿饭的时间,看看地天色也不早了,越裳便就准备起身回宫了——毕竟这回原本就算是她偷跑出来的,已经很过分了,再在外面闲逛,宫里头一定会派人来寻她的。
想到文少傅那张俊俏但冰冷的小脸儿,越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跟顾惜朝作别:“顾先生真乃大才之人,我这里有书信一封,先生可在今日日落之前,赶到护国公府,凭此书信与护国公见上一面,护国公素来爱才,定然将先生奉为上宾。”
她一面说,一面将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书信并一锭金元宝双手奉给顾惜朝。
顾惜朝连忙起身拜谢了,接了书信,却坚持不肯收那锭黄金。无奈之下,越裳也只好作罢——反正,护国公御下甚严,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狗眼看人低、只认衣裳不认人”的事情。
处理好了这个事儿,越裳就匆忙赶回了宫中。
此时日头早已经西斜,暮色初上,宫里头帮着她批奏章的文官们早就回家了,整个御书房的暖阁儿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人,一盏灯,仍在那里守候。
真是十分地令人感动,并且害怕啊。
这个唯一还在坚守岗位的人,当然就是太子少傅文崝。
他生的本就十分俊秀,此刻映着暮色和灯光,更加显现出了一种惊心动魄般的好看——说是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偏偏他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只认真看着手里的奏疏,似乎对她的到来完全一无所知。
这简直更加要命了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