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大人年事虽高,但是身体还健朗,不说声若洪钟,也差不太多——反正这一句话就震得窗棂嗡嗡响,很是引人注意。
越裳的精神为之一振,定睛一看,心里头当即就“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把本就挺得笔直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因为这位忽然大喊“有本启奏”的老大人,正是礼部尚书黎老大人——少有的几位让她十分头痛的老爷子之一。
……拜文少傅这一个多月“尽心尽力”地教导所赐,越裳现在对满朝文武,至少是四品以上,有资格奏报的大臣们,还是挺熟悉的。
对于六部尚书们这种肱股之臣们的生平,更加是倒背如流。
故此,她几乎是一看到这位黎老大人,就当场回想起了他老人家的履历。
这位黎老大人也是科举出身,虽然说参加的还是她皇爷爷那一朝的科举,但是那也是位响当当的状元郎。
只是,这位尚书老大人的学问虽然好,但是性格太直了点儿——说的好听点儿呢,是直率,说的不好听些,就是这位老爷子读书读傻了脑子,有点儿迂腐。
也是因了这个毛病,虽然他是当年大樾皇朝开国后第一场科举出身的状元郎,却也只是止步在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反倒是被文老太傅、甚至后期的傅宗书这些人压了一头,无缘超品,也是令人唏嘘。
甚至连他那个状元郎的位子,若不是占着大樾皇朝开国第一场科举的彩头儿,借着人才凋敝的先机,也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毕竟,那个时候,越裳她皇爷爷刚刚一统江山,历经多年战乱,整个中原的青壮年男子死的死、伤的伤,囵吞人儿就没有剩下多少。
当时那惨状光是休养生息至少都得十好几年,但是一切还没什么起色的时候,某一年她皇爷爷就忽发奇想说要恢复科举,这么骤然兴起之下,能够凑齐了够资格参加乡试、会试的人就不错了。
这位黎大人当时作为他们十里八乡有名的读书人,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在这种条件之下还能够有那么好的文采的实在是非常少见了——所以,虽然说看着他略微有些堆砌辞藻、刻板呆滞的问题,那也算是“白璧微瑕”,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慢慢成长吧。
当时的文老大人——也就是文少傅的曾祖父,曾经是这么想的,当时担任考官的那几位早就仙逝了的老大人们也都是一样的意见。
考虑到这种百废待兴的局面,这第一场春闱也就难免稍微放松了些条件,状元郎的人选,选来选去,只选了这位黎老大人出来,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这位黎老大人的能力完全不行——好歹是经过层层甄选出来的状元郎,真才实学还是有一些的,就是有时候过于在意一些事情,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罢了。
比如,这一次的这个“催婚”的折子,就是这位黎老尚书同另一位胡老大人联名上的——巧的很,那位胡老大人正是户部尚书,也就是说,这两位老大人摆明了是一个要她成亲,一个要她生子……
虽然没有这么明说,但是他们两位的官职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且这种意思,简直是从这两位那本儿折子上的字里行间散发出来,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故此,这位老大人一出列,越裳的额角就有些抽搐,看着他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她心中愈发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位老大人并没有让她失望,一开口就直奔主题,说的当然就是之前那个“催婚”奏折事件了。
不愧是多年在礼部尽忠职守的尚书大人,这位老爷子一上来就引经据典,从战乱之下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一直说到南王逃逸、北荻战乱,不管怎么样都是人多力量大……总之,说来说去,就是要她赶紧带头成亲,这样举国适婚男女就都能跟着成亲,然后很快生子、子又生孙,就是一片太平盛世……
他这边儿说了一阵,见到越裳没有什么反应,便就赶忙给他的老伙伴儿使了个眼色,户部尚书胡大人立刻会意,当即也跟着出列,“臣也有本启奏”。
户部尚书胡大人到底是人年轻些,比较简单直接——“微臣以为,连年征战,人口锐减,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自当为国民之楷模,应带头大婚,方能使我大樾朝人丁兴旺、丰衣足食、千秋万代……”
这位胡大人年纪比黎大人小了十多岁,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却跟黎老大人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所以说,成亲之后就生孩子,礼部之后就是户部,这真的没有什么毛病了。
问题是,虽然说这事儿的确是“为国为民”、“功在千秋”没有错,但是“为国为民”、“功在千秋”的办法,也不只这一种啊。
你们倒是都设想得挺好、对这个安排想来感觉挺开心的,可是有人问过朕的意见没有啊?
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追求的纨绔,越裳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找到母后、六弟和小侄子之前,把大樾的江山给稳住,然后赶紧把他们找回来继承皇位——不说母后了,便就是六弟,甚至是小侄子,也都比她更合适。
她一心只想着浪迹江湖,玩乐一生,在江南终老,根本无心这个皇位啊。
更加不要说,为了皇位,为了江山,要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也拿来“奉献”了——说实话,她奉献了自己宝贵的时光来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皇帝,已经很是给面子了。
若不是她当年年幼无知曾经答应过母后,万一有一天需要她承担身为公主的责任,她至少要帮她一次,绝对不会让大樾百姓受苦受难,她早就撒手不管了……
现在想想,莫非母后真的有传闻中的那么神奇,会什么未卜先知的奇术,要不然,怎么能够这么巧合地赶上这个事儿呢?
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对。
好像被母后给设计了呢。
越裳心中有些憋屈,但是这并不能帮助她从这个被老臣们催婚、催生的尴尬局面中脱身出来——说实话,她当然也可以“舌灿莲花”跟这两位老大人“唇枪舌战”一番,不过这样的话,实在太累,作为一个皇帝,如果沦落到事必躬亲的地步,那就实在是太失败了,知人善用,才是王道。
想到这里,越裳当即微笑、颔首,对两位老大人“忧国忧民”、“为君分忧”的崇高精神表示了赞许,让两位老大人当场感激涕零,甚至想要当场剖析心路历程——“老臣原以为陛下就是一个年轻无知的傻丫头,没想到陛下居然这么英明神武,老臣必将肝脑涂地、以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当然,越裳礼貌地打断了两位老大人这段感人肺腑的倾诉衷肠,她照旧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文官队列中,身姿挺拔的文少傅:
“不知文少傅有何见解?”
随着她这一发问,满朝文武、包括两位刚刚还在慷慨陈词的尚书大人们都朝着文少傅看过去。
而且看这两位老大人的神色,居然是一副期待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表情——所以说,你们以为文少傅是跟你们一伙儿的吗?那估计就要让你们失望了,昨晚,朕已经成功让他变成了朕的人了……
嗯?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