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情敌”,修总不可能会觉得马尔福有多么好,毕竟这家伙做的事情都很幼稚,挑衅鹰头马身有翼兽,假扮摄魂怪吓哈利·波特……虽然人不可能一直会这样,但在这样的过程里,桑妮未免太辛苦了,修担忧地想。如果马尔福消失,也许桑妮会更快乐——当然,这也只是假设,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怨恨过马尔福,在许多事情上,修都因为他超越同龄人的理智,让他显得非常包容。
对,没有怨恨。
就算没有马尔福,桑妮也可能会喜欢别人,未必会选择他。他跟桑妮正式认识的时间太晚了,再加上他又没有对她一见钟情,他错失了太多机会。就这样一直到了那个夏天,修和家人们去看魁地奇世界杯,在晚上的动乱里,他和马尔福一起救了被特拉弗斯偷袭的桑妮。
修理解马尔福要离开,但这不妨碍他的态度变得稍微强硬一些,毕竟他的心情很不好——是的,他发现他无端地产生了怨恨,不是对马尔福,更不是对桑妮,而是对培迪·特拉弗斯。
特拉弗斯明明已经毕业了,却还因为此前的一件小事就记恨桑妮,并且想要杀掉她,这样的人,无疑是个不定时的炸.弹,谁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突然发难,突然爆炸……修为自己规划的未来里从来都没有“桑妮出事”这一条,他没想到会遇见特拉弗斯这种人,如果特拉弗斯总是想着对付桑妮,无论桑妮有没有跟他在一起,这家伙都会危及桑妮的安全,那是一个完全不确定的因素……这种因素,最好的办法是规避,如果回避不了,那就只能抹除。
得把特拉弗斯送进阿兹卡班——在和秋一起送桑妮回帐篷的时候,修在心底决定,他要去法庭上作证,哪怕会因此得罪特拉弗斯一家人,他也要这么做。他要分担她的快乐,分担她所要承受的危险,他要确保她未来无虞,永远幸福……
就连秋都不理解他,因为她听说桑妮拒绝了很多人的舞会邀约,却答应了修的邀请,“这说明她对你颇有好感,你为什么只在舞会上跟她跳一支舞呢?”彼时正在跟塞德里克热恋的秋问弟弟,因为塞德里克经常跟她黏在一起,他们在舞会上跳了好几首曲子。她单纯地说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忍不住靠近她的。”
这很正常,修想。姐姐不理解他,桑妮也不会理解,因为他把自己的困惑、把自己的目的都藏得太好了。在桑妮眼里,他应当是不喜欢她的,在跟桑妮接触的时候,总是他在做主导,他在她面前表现的极其完美,是最可靠的朋友……这并不费劲,他总是会把所有的事情做得很好,他乐于去做这些事情,只要能帮她解决问题。
“据我所知,没有人能够精神如此稳定。”梅·塞尔温被他这副游刃有余的态度惹恼,这个女孩之前打赌输给了他,每次见面她都恨不得狠狠地嘲讽他,看他露出一些慌乱的模样,“当心走火入魔,把自己搞疯了,修·张……如果你希望她与你心灵相通,那你就应该让她了解你啊,别在这里演独角戏,自己感动自己!”
是吗,可他不希望桑妮理解他。因为桑妮本就是特殊的,她跟他相似却又不同,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将她同化成跟他一类的人呢?
修还记得,他送桑妮的第一份礼物是一个八音盒,里面的曲子是《BalladepourAdeline》,通常会被翻译为《给爱德琳的诗》,但是他从店主那里知道了另外一个名字,这首曲子又名《水边的阿狄丽娜》。
他看过希腊神话,知道这个名字——塞浦路斯的国王皮格马利翁不喜欢凡间女子,他用精湛的雕刻技艺做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少女像,取名阿狄丽娜。国王将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爱恋与温柔都给了这尊雕像,最终感动了爱神,雕像获得生命,与国王终成眷属。
非常神话式的结尾,但如果爱神没有被感动,雕像没有获得生命呢?国王会一直爱她吗?修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觉得也许会,因为在国王眼里,雕像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都完美,那是国王创造出来的少女,可以用所有溢美之词来夸赞她,可以赋予她所有世界上的美好。即使雕像没有生命,但国王也会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最完美的女孩,因为国王做这些事情没有期待一定要得到回应——他就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其实国王的爱很自私,如果阿狄丽娜与他想象中不一样,那他也许又会做出第二尊雕像,换一个精神寄托。对于修而言,桑妮不只是阿狄丽娜,不只是他的精神寄托,他认识她时,她便已经足够美好,他虽然希望她变得更好,但不会非常自私地去帮她做决定,去干涉她的选择、她的人生……尽管他从她的幸福、快乐里偷偷地得到了许多满足,这种想法跟国王有些相似。所以塞尔温说他自己感动自己,一针见血——
但修知道,他不是那种彻彻底底,从头到尾都无比自私的人。如果他真的自私,那就应该直接去追求桑妮,热烈地去爱她,因为马尔福不能这么做,这肯定会让马尔福气急败坏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到时候他受了伤可以在桑妮面前卖惨,这样一来,桑妮跟马尔福的感情就会出现一些危机……桑妮自然知道跟谁在一起会更好。
但他没这么做,因为桑妮已经很为难了,他不愿意让她更加难受,他不愿意她的痛苦是由他赋予的,一丝一毫也不行。
不过修知道,他心里偶尔还是会产生些许妄想,比如在D.A.成立的时候签名,他会把名字跟桑妮并排写在一起;比如每次在活动里跟她搭档,他都会非常开心。可是他总是召唤不出守护神,明明他是那样的擅长使用魔咒……也许这是梅林在告诫他、惩罚他,因为他不够真诚。
后来乌姆里奇来到学校,马尔福加入了乌姆里奇的队伍,每天试图寻找他们的错处。在这一年里,修亲眼目睹了马尔福对桑妮的袒护,虽然这一年来马尔福还是有很多问题,但修思索了一下,他认为马尔福应该能够给桑妮想要的幸福,马尔福成长了许多——就是有点残忍。
事实上,桑妮对他总是有些残忍,无论是为了给他争取离开的时间,她选择用亲吻让马尔福闭嘴;还是后来在禁林里,她选择独自引开卡罗,让他去救埃弗里,那是一种理智、善良的残忍。
在禁林时,他很想对她说“你不能这样残忍地对我”,但这话说出来,修知道会有怎样可怕的结果。会有湿漉漉的雾气蒙住她明亮的眼睛,她会被他这种话伤害,他不愿意,如同他始终不肯对她说出正式的表白,不想在她面前有任何狼狈一样……只有修自己知道,比起桑妮,他对自己更残忍。如果可以,他希望桑妮不要对他有任何挂念,因为这种挂念总是会伴随自责的情绪。如果他非常自私,他大可以利用桑妮的愧疚做很多事,可是她不喜欢他,于是他不会去利用她,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这时候就不得不提特拉弗斯,这个逃狱的家伙……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修越不想什么事情发生,特拉弗斯就越要出来搞事,在门厅里特拉弗斯发射了钻心咒,桑妮为了救他把他推开了,于是他亲眼看到桑妮中咒,这样难忘的一幕……特拉弗斯以为他没胆量,只是说说而已,但是修知道,他对特拉弗斯确实心存杀机,在很久之前就有了。
他想要把特拉弗斯除掉,但这种做法会进阿兹卡班……如果可以有一个更合适的理由就好了,比如战争爆发了,食死徒人人得而诛之,他站在正义的一方,特拉弗斯可以合理地死掉。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幕桑妮不要看到,不要知晓,虽然修知道桑妮不会因为这件事害怕他,可是他不希望这样肮脏的、卑鄙、不道德的想法被她发现,他要在她面前永远是一个完美的少年。
桑妮担忧地叮嘱他,希望他不要偷偷地去找特拉弗斯麻烦,修答应了她,他想,听起来好像他打算光明正大地去干掉特拉弗斯一样。不是这样的,在这一刻,其实少年心底稍微有点窃喜,因为这一刻,桑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及了他的灵魂。
她在这一刻是了解他的,因为他真的想要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去找特拉弗斯算账。
在禁林里,修没办法挺身而出将桑妮救回,在回去的时候,他想过厄尼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样的愤怒,也许会打他一顿。但是厄尼没这么做……厄尼看起来不如桑妮聪明,也不如她敏锐,可是他是个正直的人,他能够感觉到修的痛苦以及那样自伤的倾向,所以后来帕德玛邀请他做麦克米兰家的教父时,修同意了。他感念于帕德玛在学校里对他的照顾,也感念于厄尼隐约猜到他的想法,但什么都没说。
剩下的时间里,修对自己进行了近乎苛刻的训练,他怨恨于自己之前没有能力救下桑妮,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他痛恨这样被迫的“我不可以”。
然而特拉弗斯挑在最糟糕的时间被他遇到了,这不是符合修心底的完美作案现场,可是修必须要这么做,他不能再给特拉弗斯伤害桑妮的任何机会。阿瓦达索命咒发射出去的那一刻,修知道他罪无可恕,也许这一幕会成为日后围困他的梦魇,他始终无法直视自己灵魂上所沾染的血色,他将为此牵绊终生,但是在当下,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即便魔法部会查出来培迪·特拉弗斯是被他的杀戮咒所杀,但在战场上所做的事情都会因为合理而被得到宽恕,甚至因为他救了桑妮,艾博先生愿意把这件事毫无痕迹地抹去——于是特拉弗斯的死因是坠楼之后被蜘蛛所害,就像他告诉桑妮的那样,假装特拉弗斯的死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于是她跟着他松了口气,灵魂又变得那样轻盈纯粹,少了他带给她的负担。
修直到最终也没有告诉桑妮,他喜欢她。
他换了一种说法,他说,因为她,他明白了什么是喜欢。尽管这听起来差不多,但对修而言,其实很不一样。
“我喜欢你”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可是“因为你,我明白什么是喜欢”则是他学习多年的成果,是他无视被磨砺出无数伤口的心灵,是他不具备却偏要学会的爱意。
如今伦敦又在下雪,院长的女儿跑出去堆雪人,她给雪人用了黑色的石头做眼睛,然后她为雪人画了个笑脸,最后找了长长的胡萝卜给雪人做鼻子。
“我堆的雪人是你哦。”小女巫告诉他,“因为你有长长的鼻子!”
那挺好的,至少我还会笑,修这样想。但他真的没有说谎。诚如他对马尔福没有怨恨一样,但他真的不够真诚——就像他误导桑妮,仿若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1991年冬天,仿若他真的一直以为,他不需要被喜欢,他不需要任何回报一样。
1991年冬天,修·张跟随父母去国王十字车站接秋回家的时候,正式认识桑妮·麦克米兰。这是他告诉桑妮的第一次见面,短短两分钟,他记了一生。
1989年冬天,张夫人在做魔药时烧坏了重要的书籍,几经打听之后,她带着修去戈德里克山谷的艾博家寻找艾博夫人,想要借书进行复制。艾博夫人非常喜欢修,她惋惜地说道:“但我的女儿和她的表亲们一起出去玩了,都不在家。”在修要跟随母亲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说笑,他望过去,看到三个同龄的孩子在堆雪人,女孩的笑容像是天边的日光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话。
1987年冬天,伦敦下了罕见的一场大雪。张先生带着妻子、孩子们一起去圣芒戈探望生病的老朋友,修百无聊赖地留在门口,看到一个女孩从外面回来,她金棕色的头发上顶着满头的雪花,湛蓝的眼睛到处看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他们就此对视,然后迅速地错开,以为只是生命里的陌生人互相路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她,他还不知道银色的大雁在此刻已经做好了从魔杖尖端飞出来的准备,命运在此刻就此开始。
修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女孩在找什么,因为她在外面堆了个雪人,那个雪人有着黑色的石头眼睛。修给雪人画了个笑脸,这可以让雪人笑着面对所有人,包括那个女孩。他摸了摸口袋,摸出了一个硬币和一个胡萝卜,大约因为他临走之前在厨房,所以才有这样奇怪的搭配。硬币比较适合做鼻子,因为胡萝卜太长了,但是修想了想,他把胡萝卜放到了雪人的脸上。
他摸了摸鼻子,发现那个雪人就是他,他被冬日的寒风与大雪冻结、掩埋在1987年的年初,成为一尊完美的雕塑,他一直站在圣芒戈门口,等待着日光与爱靠近他,将他融化。但他等了许久,等来的是每年冬天都会长出的长长的鼻子,为他说过的谎言,为他爱里的不真诚。
他很难不去怨,但不是怨马尔福,更不是怨桑妮,只是怨他不具备爱人的本能,没能服从于无情的命运,对她早早地一见钟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