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以束四年前秋闱中举,之后离家游学,途中偶遇当时外放做知府的柳清风,被考教学问、指点文章。
柳清风发现这孩子勤勉聪慧、一点就透又写得一手好字,寒门出身实属难得,起了爱才之心,欲推荐他去江南名师云集、人才辈出的竹南书院读书。
这跟天上掉馅饼也没差了,可是常以束拒绝了。他素来有主见,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坚持要继续游学开阔眼界,时机成熟了才会入书院规范学习。
柳清风表示理解,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资助了一些盘缠,就让他走了。
去年秋,常以束游学满三年,回家商议之后,决定参加今年的春闱,所以年末便入京了。
进京后,再次“偶遇”已是御史的柳清风,又是一番考教。
常以束游学途中拜访过诸多先生大家,再有三年的所见所识,文笔见解自成风格,已趋于成熟,考教结果自然给了柳御史极大的惊喜。
这次,柳御史决定收原身为弟子。师父师父,亦师亦父,某些时候比多养个儿子都费心劳神。收原身为弟子后,柳御史送他入松北书院读书。
松北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也堪称大周最好的书院,能在这里读书的无一不出类拔萃,其中更是不乏王公贵族皇亲国戚。
而山长,乃当世大儒,也是帝师,就是柳家老太爷。
柳御史,官职全称是二品左都御史,以严风肃纪直言纳谏闻名。
回想着相关信息,艺书轻手轻脚进了书房。
书房内,御史大人这会儿正专注地挥毫泼墨,转瞬写下一个“贵”字。写完,他自己先上下左右审视了一番,而后不甚满意似的摇了摇头,颇为嫌弃地将之拂下桌。
弟子想做个富贵闲人。
这是常以束春闱前说的话,就为了让柳御史去宫里替他表露尚主意向。不算是假话,一直以来,原身求的,就是这个“贵”字。
那“贵”纸飘飘荡荡,划过艺书身前,缓缓坠落。
艺书伸手,止住它下落的步伐,稳稳将其捧在掌上,觍着脸道:“师父的字笔精墨妙力透纸背,丢了实在可惜。既然您不要了,不如赠予弟子,少不得要装裱起来仔细收藏。”
待墨干,乐颠颠地将字卷好收进袖筒。
“混账东西!”见他没事儿人似的,柳御史怒火中烧,甩手就将手中的器物丢了过去。
暗器袭来,艺书条件反射就是抱头一躲,躲了一半他不禁僵住,心中暗道“糟糕”。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背后“啪嗒”一声,回头,师父珍爱的狼毫已经被杵炸毛了,死不瞑目地横尸地板。
“常以束!”柳御史拍案而起,咆哮出声,浑身火气几乎要烧穿书房。
“息怒息怒,师父息怒。”艺书赶紧上前展示自己带来的礼物,是常以束早就准备好的谢师礼,一套文房四宝。大大小小四个檀木盒一字排开,艺书抽开造型细长的盒子,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您试试这支新的会不会更好用。”
笔杆上这是……余氏的标志,也不晓得是废了多少心思求来的。
柳御史压了压火气定睛一看,顿时语冷似冰:“想来你是功成名就用不上我这老东西了,什么玩意儿都敢拿来搪塞我。”
这支笔,别说什么余氏工艺了,压根就是个初学者练手的东西。
艺书没急着辩解,后退几步回到原来的位置,撩袍而跪,叩首道:“此一拜,是谢,谢师父谆谆教导。”
再叩首,“此一拜,亦谢,谢师父殷殷爱护。”
三叩首,“此一拜,为愧。师父待弟子胜似亲子,如山恩情,铭感五内。然弟子身无长物,您却早已事事圆满,有心回报,又无以为报,弟子羞愧。”
柳御史皱起了眉头,因为没什么能回报的就拿赝品来以次充好?从哪里学来的偷奸取巧。再说了,他什么时候指望过回报?
常以束的衣食住行被柳府照顾得面面俱到,学习方面更不用说了,有帝师、御史做后盾,有良师益友为伴,在松北书院的所学所闻绝对不输过去十多年的积累。
师徒俩半年多的相处,一个有心培养,一个费心经营,感情确实如亲父子般亲厚。
是以,即便常以束要带着一身才学尚主,柳御史遗憾之余也平静地接受了,甚至把路都给铺好了;即便艺书琼林宴上突然变卦,扫了柳御史的面子,柳御史也只打算骂他两句就揭过了。
常以束是否冷静到,对这样的疼爱都只有利用呢?
思至此,艺书惊觉眼眶一热,地面晕开了两滴水渍。
看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