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哈哈大笑着走了,似乎不无满足。莘夕半笑半恼地进了屋。看见小娜,她愣了愣。
“有什么事吗?”她冷冷地问小娜,似乎并不为刚才那些粗鲁言语感到羞耻。
小娜不料莘夕竟变得这样轻浮,而且能马上换出一副傲然不群的清高样儿来,以泰然自若的表情面对娘家人。——呸!小娜心里骂道,太不要脸了!一个典型的假正经!
“非得有事才能来吗?”小娜坐到沙发上,轻蔑地望着姐姐,“我专门来玩的,怎么,看来你们母子两个都不大欢迎我?”
“我吗?”莘夕笑笑,脱下外套,摇着头说,“我无所谓欢迎不欢迎。我只是意外,这蓬门荜户的,怕进不了你的眼!至于天儿,他是有可能的,他可不懂得什么叫忍让为上。”
“我总以为是我在没完没了地忍让你呢!不成是我的误觉?”
“那何必又要来自讨忍让?”莘夕慢慢地回过头来轻声问,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来,“我就比你聪明得多,决不会去柳西,该省了彼此多少的不快!”
“说白了吧,不是爸爸逼着我来,我宁愿睡一大觉!”
“你不是说没事吗?爸爸叫你来做什么?”
小娜故意顿了一会儿,才说:
“谁知道有什么好事?我没兴趣了解。”
莘夕想了想,看看薛天,问他:
“天儿,要不要去柳西?”
天儿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去。”
“听见了?”莘夕说,“他不愿意去。我也是。你告诉爸爸,他想见天儿的话,就来我家,对爸爸我还是欢迎的。”
“妈妈呢?她也想看看外孙?”小娜乜斜着眼说。
莘夕放下梳子,没有做声。
“我真不明白,”小娜看着莘夕说;仔细看看,她觉得莘夕似乎真比自己漂亮,不由得苦涩地扯了扯衣角,“妈妈那么迁就你,你还当她是仇人一样!”
“你该高兴才是。我和妈妈的关系要是太好了,你怎么办?你受得了吗?”
“别人没你想的那样小气。”
“肯定也不如你自己以为的那样大度!”
“得了,我不想吵了。为什么见面就要吵?也不想,哪个是做姐姐的,连——”
“我还不知道我是做姐姐的呢!”莘夕辛辣地说,“那么,做妹妹的,做姐姐的是不是应该原谅你,丝毫也不必再责怪你?”
小娜叫起来:
“原谅我?原谅我什么?难道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可从来没想过要被谁原谅过!”
莘夕忽然变得平静了,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唯一的妹妹,说:
“你当然用不着再承认了。我只是奇怪,你拆开了我们,为什么又对他弃之不顾了呢?听说你走了大运,有望成为汾镇首富家的儿媳妇!”
小娜的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
“你以为怎样?不是每个人都会觉得林海建是王子的。我为什么非要和他纠缠在一起?你当作宝贝的东西,我未必瞧得上眼!”
看着焦躁的妹妹,莘夕心里说:你以为我猜不出你的心思?你太自作聪明了。
“你走吧,”莘夕隐忍着脾气,仍然很是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想回去。你告诉爸爸,我知道他帮我交人头税的事。你走,免得我发火。”
“我马上走!我只是顺便告诉你,小雨快要生了,你横竖把薛天穿得不要的小衣裳给她几件,算是可怜她好了。”
“我没你那么好的心肠,习惯于可怜他人。我向来只可怜我自己罢了。家里不是还有个喜欢可怜别人的妈妈吗?你去找她才合适呀!”
小娜掷了句“对牛弹琴”,头也不回地气走了。
莘夕躺下来。她极不愿意想刚才的画面场景,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妹妹那极端蔑视的一张脸似乎已经把她跟最不堪的事联系在了一起。若是传入柳西,必会是头条新闻。在柳西,私情的事是不存在的,故而反倒是能够引起人们的追问兴趣。莘夕忽儿想:我问心无愧,怕什么来?一忽儿又想:小娜要是成心出我的丑,我就真不能再回柳西了,哪怕只是一年三两次的节日。她便渐渐想到柳西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的古怪表情,象可怕的浪潮,一层层盖头扑来。她吓得清醒过来,自笑道:“她没那么傻,丢我的丑,还不是丢她自己一家人的丑?更何况,我一清二白,何惧之有?”
真不希望和自己妹妹形成这样的关系呀!可是,没见面时总想得好好的,要怎样怎样调停和解,怎样怎样善待姐妹感情,一见面,什么都飞了,只有厌烦,只须憎恨,没完没了的口角争吵——回想来是多么无趣啊!但是能够在下一次完全改变这僵化的局面吗?我果真没有错的地方?我若是那么好,妈妈和妹妹怎么都不能理解和爱护呢?
翻开枕边的一本诗集,随揭到一页,是涅克拉索夫的《沉闷啊!没有幸福和自由》,她轻轻吟诵起来:
沉闷啊!没有幸福和自由,
漫长的黑夜没有尽头。
暴风雨快来吧,难道不吗?
痛苦的酒快要漫出杯口!
在大海的上空轰鸣吧,
在田野、在森林尽情地呼啸,
快把盛满人间痛苦的酒杯推翻,
把苦酒泼掉!——
等会儿有人喊她去坐坐。她没精神。她感觉很疲倦,所以拒绝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