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办,只要你想磨。我过年的米放到现在还有呢,先借一点儿给你用,怎样?没长虫子,白鲜鲜的跟刚砻出来的一个样。我看你可以多拿一些来,磨点汤圆,做点米酒,你不是老喜欢喝米酒的吗?”
又提“米酒”二字了,令莘夕厌烦。
“啊,闹了半天,你是专门来推销陈米的?你贼精!我娘儿两个吃得几点儿东西?说得夸张些,不够填你们一大家的牙缝的。我把你的糯米拿来养虫?你偷懒则罢,怎么不叫国栋背去集上卖掉?”
“算了,”兰欣笑着说,“你不要能栽给你呀?算了算了,当我没说的。等会儿我给你带一块汤圆过来。吃两顿也就够了,少吃多有味儿,吃多了就没味儿了。你没事吧?”
“怎么?”
“干脆找两个来搓麻将,好不好?哪个说非要下午才能开场的?多过一下瘾,来大一点儿也没关系。”
莘夕害怕一个人呆着时瞎想开,应了。可上了麻将桌,她又没劲儿了,眼睛老是恍惚着,一连误了几张字。兰欣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没事,大概是做梦多了,没休息好的缘故,继续摸牌。
望云凑拢来观阵儿,站在莘夕后边儿,时不时就多嘴一句,帮忙指点莘夕打牌,使莘夕的精神稍微好了一点儿。那三个女人,兰欣、张家婶、春风,对望云的自行参预很是不满,看在新媳妇的份儿上,都却没有向她喷难听的话,不过嘴巴都噘得老高的,三脸的怨气。
望云视而不见,笑嘻嘻地站在一边儿,后来竟拿过来一只方凳端端正正地坐下来,没有走的意思了。把个年长些的张家婶气得呼呼地出粗气儿。莘夕边摸索牌边笑着对望云说:
“明天缺人就叫你来吧?迟早是要来会的,不如早些,多添一个角儿,以后好帮忙凑场子。我们这儿的人玩麻将最干脆、最爽快、最利落的,一要动作快,二要不赊不欠,三要规矩,不得捣鬼。”
望云一行点头,却说:“我哪里能来?就是想,还要忍着呢!”
大家想她经济上有问题,也不多理她。摸了几圈,只听后面闹哄哄乱起来,大家都吓了一跳,赶紧散了场去看。只见徐三娘坐在门前拜天拜地地号啕。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看望云,望云淡淡然地一点儿也不怕。便都进屋去,才看见贵儿歪眉斜眼地握着把菜刀,对着海生;海生则操着一根扁担,两个人演戏似地退退进进地对峙着,互相威胁,互相骂娘。
莘夕拉了望云赶紧出去。兰欣知道贵儿胆儿小,不敢怎样胡来,便站在侧门边上,挡着张家婶和春风,问海生是怎么回事儿。
海生骂骂咧咧地说:
“这狗养的畜牲,他敢偷老子的钱!说了他几句,他就疯起来,哪个晓得他是真疯还是装疯?不如养条狗、养只猪,养他有什么用?”
贵儿一听到骂自己,立即回骂起来,竟白痴一样地傻笑起来。
“贵儿,”兰欣哄道,“你是顶顶听话的,把手里那家伙扔了,快快扔了,拿着像什么样子,跟个流氓一样难看死了!你快扔了,我就叫你爸给你钱。就算他不给,不还有你妈?你妈给你找了那么样一个花媳妇,多难,花了多少钱哪!你还不满意?”
徐三娘也不哭了,爬起来,巴巴地扶在大门框上观阵儿。莘夕看望云,脸色发白,却不晓得她在怎么想,也不好劝解她,屋里的话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望云听兰欣说话,冷哼了一声。
兰欣又说:
“说你傻,你真傻!你想,你们家就你一个儿子,凡你爸爸妈妈做出来的东西,总还不是你的吗?你四个姐妹都还过得去,也不会回来揩你的油儿。一时不给你乱花,给你存着,以后你的儿子长起来,给他花还不是一样吗?人就是要做爸爸的人了,还这样不懂事儿!快扔了刀,别人看了要笑话的。”
贵儿把刀扔在海生脚边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张家婶尖笑着说:
“还是屎八哥儿有本事,生了张好嘴。徐三娘,这样的事儿,人干嚎有什么用呀?自己养的种,倒摸不透他的种性?这两个一大一小真打起来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真该哭啦!”
“我哪里敢呀!”徐三娘说,“挥刀弄枪的,都红了眼儿了,见人要劈!这都是我前生的劫数,逃不脱的苦命!”
海生还握着扁担,应着老婆的话骂道:“你养的好种!该一起冲到大河去冲走才趁心如意!老子也快活了!”
“不是你养的吗?”徐三娘怯生生地回了一句。
兰欣笑着说:“你的个老邪货!该打光棍,保证你快活到底!”
张家婶和春风一起大笑,过去将海生手中的扁担拿下。春风顺手在他后腰眼儿上用力揪了一指,抛给他一个媚眼儿,娇笑着又过去了。贵儿抱着他妈,哭巴巴地说:
“家里的钱,只准他拿去睡别人,就不准我拿来睡自己的媳妇?他怎么说我不中用呢?”
徐三娘掩不住贵儿的嘴,羞愧地望了大家一眼,说:
“儿呀,你再也不许胡说八道了,再说媳妇就要跑了。人快快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的。”
兰欣等女人个个都是听风传话高手,哪有听不懂贵儿的话中之意的?她们对望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兰欣说:
“贵儿这傻症隔几时发一阵呢?治不断根吗”
“哪里治得断根哟!”徐三娘说,“中药可不知喝了几十几百罐了!每次去看,那些老中医都说好治。见得是在骗人。”
“中医吗?你还信呢!”兰欣说,“纯粹哄日本人的!没见中医治好了什么病的,倒是治误了多少病人!都是瞎吹,也不晓得存的什么心思!”
再扯上个三五句,几个女人就出来了,只见望云挨莘夕坐在一棵槐树下面,脸上流满了泪水。莘夕愣在那儿。
以徐三娘家为中心的话题足以聊取一个下午的时间。晚上,莘夕看了电视睡觉,不期一梦而至。她遇见云峰——也许不是云峰,那男人模模糊糊的,总在笑。她和他成了好朋友,两个一齐玩儿拆字游戏。他点了一个“诗”字,她顺意选了一个“情”字。然后互相阐释,先由她解“诗”字。她想好了,正要说,他却拿出纸笔,要她就写一首诗。她应了,也要他写一小段情。两人一起动笔了。莘夕写的是:
一杯苦味酒,十年黄梁头。归春点点雨,入夜丝丝愁。
不期独成偶,唯愿为君瘦。堪叹寒梅骨,难教冰雪留。
他写的是:
——我并不想做什么伟人英雄,只想要——我所爱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极鄙陋、极庸俗?告诉你,我亲爱的,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需要那样一种——我为我的选择感到衷心的愉悦!——
莘夕醒着,闭着眼睛静静地想,希图把他所写的都记起来,那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记得他写字很快,下笔有力,字体端正洒脱,正所谓字如其人。莘夕笑了,自言自语地说:“连他的字体都知道了呢!只不知对不对?”
想了很久,决定去街市上走走,或许就遇见他了。渴望占胜了理智,使她对道德约束和所有并不完整的理由一时都摒弃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