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有几个一厢情愿的?(下)(2 / 2)

“我们回去了,有空去您那儿玩。”

那开摩托车的已经转回头来,问小旺要不要坐车子。莘夕叫小旺就坐车子回去,小班车太挤,不安全;又对司机说:

“你只当是放空回去的,还是那个价钱就好了。”

“你一句话!算数。”

车子拉上两个小伙子走了。莘夕牵着天儿走在仁爱路上,虽不是常上集市,也使集上居住的一些人眼熟。她不动声色地巡视着周围人头攒动的景象,期盼着奇迹出现。可是,除了几个她有意回避的柳西人,她没有看见熟悉的人,更别说是想见到的人了。她的心慢慢冷静下来。如果说柳西人让她记起了一个被忽视的妹妹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从自亢再次降到自卑的程度是情理之中的事,是合乎她的处世法则和一贯性格的。

对有些人来说,这种女人是贯会在两种极端中跳来跳去的青蛙,在陆地上生活得好好的,被一点儿动静惊吓得“扑通”一声跳进冰凉的水底。这个比喻也许并不恰当,却足以表明他们讨厌这类善于“大惊小怪,小题大做”的女人。她们变幻莫测,叫人琢磨不透。莘夕应该属于这一类。可她懂得保护自己,用微笑掩饰内心的不满和渴望,因而讨厌她的人并不多见。她依旧挂着柔和的微笑,想与天儿打几个小岔以分散注意力,缓和一下僵化的自责感。母子俩小声说着话,不觉走到那家生意兴隆的米酒馆。这馆子接近车站票房,对面街上有一家老招牌的私家诊所,也就是李青的家。当然,莘儿是不认得李青的。

天儿拉着莘夕往米酒馆里走。莘夕如梦初醒,自己不正是成天想着来这儿坐坐吗?就算再也碰他不着了,至少可以回味回味和他坐在一起时的情景。

那两个座位已经有人占了。

莘儿拿了两碗米酒到对面坐下,边慢慢吃着,边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他们都很年轻,女孩子长得不算很漂亮,却显得天真而又高傲,衣着华丽,男孩子的长相竟是未曾见过的美丽,假如美丽不是女人的专用词语的话。一个美丽的男孩子,想想,须要有怎样难得的面容呢?一切形容都是徒劳的,只会简化了他的面部特征。如果你相信莘夕的眼光,知道她不容易被人打动的话,就放任想象好了。

这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正是任玢宁和李青,他们可不是情侣,顶多只能算是朋友而已。他们埋头低语着,没有看见面前的注视他们的人。这样约有五分钟的样子,五分钟,打量两个人,是够充足的了。

像任玢宁这样娇惯的女子,也有早起的习惯吗?

她怎么不和云峰在一起,反而是找着李青?

李青对她是不是有点儿那么个小意思?

任玢宁对表哥失望后终于转移了视线吗?

要是这样的话,故事简直可以说是划上半个句号了。即使另一半没什么希望合拢去,对害怕受伤的人来说,毕竟是个小小的抚慰吧。然而事实与希望向来就有排斥性存在,事实所表现的手法千奇百怪,令人叹为观止。这么说,一切如旧了,任玢宁的一往情深没有改变,只有发展。而李青呢?他的感情世界是封闭的,拒绝参观。下面是莘夕听见的两个人的对话:“——他就像只獐子一样让人讨厌!”任玢宁说,“就是木头也有动情的时候呀,他在我面前活像根木头,最丑最硬的木头!”

“好形容词!”李青半笑着说,“不过我听起来,像是在赞美他呀。骂人也有这么甜蜜的吗?你怎么总不肯把这股热情赐给别人一些?”

“给你吗?”

“好啊!我却之不恭。”

“少臭美!”她娇嗔地一笑,抬了抬头,因为从来都是目中无人,她看也没看莘夕一眼;她以少女特有的迷人姿态,饱含柔情地说,“我呀,只爱一个人,自始至终!你见过比他更好的吗?没有,从来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感觉,可真不容易培养起来啊!我知道,幸运的人一生也只能得到一次这样的感觉,丢失了,就永远别想拾回。李青,你还没有恋爱过,不会懂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恋爱过?我为什么不懂,你简直说在我心坎儿上了!唉,我也有我的烦恼啊!可我没有对人倾诉的机会,永远也不会有。真叫人丧气!”

莘夕听出他们不是恋人,暗自吃惊。他们两个的行为如此坦然放松,丝毫没有别扭之处,这才是应该做到的呀!而她呢?对一个陌生人都要把自己管得严严的。又往下听:“你到底喜欢过谁呢?我不信,像你这样的人,追起情人来岂不魅力无穷?哪个拒绝得了你呢?”

“但就是被人——没人稀罕我的,知道吗?唉,我这种人!”

“怎么啦,李青?你一向是乐观主义者,唉声叹气的做什么?你还年轻,急什么呀,有的是好姑娘由你挑选。你笑什么?说真的,除了表哥,我只看得上你一个。汾镇的男孩子太差劲儿了,一个比一个俗气、混账!女人为什么非得嫁人?要嫁也该选个好的,中看的——”

任玢宁住了嘴,发觉到对面有双眼睛看着自己。她很不屑地昂起头,然后看了莘夕一眼,有些挑衅的味道,意思像是在说:“怎么?你不服气?”

莘夕没理会,避开眼光,垂下头喝米酒。

“天儿,”她说,“你小心点儿,不要把米酒洒在衣服上了。”

李青见任玢宁看着对面,倨傲得不得了的神气,不自觉地将脸抬起来——老天!他心里不由得叫道,是她!她是谁?她是谁?是精灵、神仙,还是魔鬼的化身?是她吗?果然是他所说的那个她?不错,是她!一点儿不差!还是那么地优雅,那么地清秀,像是一枝马蹄莲!女人中的精品!花园里的兰花!

谁说只有女人长于掩饰的技巧?这时的李青,其对内心的严密封盖的功力绝不逊于任何一个敏感的女人。他只瞄了一眼,就证实了云峰所言的,自己便也纳闷儿。上次在街上似乎见到过她,但没看清,仅一个侧面和背影,没警觉。但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以前李青不大注意观察外人的,就算见过莘夕,也没有一点印象,他是低着头走路的。

初中毕业后,他去了少林寺,一呆三年,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大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他以沉默解释着他自己,根本没有人懂得了他。而云峰搬来才二年,真正在汾镇居住的日子还不到一年呢。二人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地渡过了近四年的时间。确是,李青就像云峰的影子一样,跟着云峰在汾镇与哈尔滨之间往返。云峰在汾镇的大街上出现?李青一定也在汾镇的地盘上。他们起初的雇主关系到今天已经淡化了,好像不存在了,当然李青照样有钱拿,不高也不低,他已经不在乎了。另一面来讲,他们形与影的关系更深切了,物体少不了影子,除非不存在光线,影子才会自行消失。对李青,什么是产生他的光线?云峰必得一个跟班似的人(外人的眼光)行动于左右吗?

云峰与小娜的关系则简单得多了。他知道小娜是汾镇最漂亮、最聪明的女子之一,其余几个以漂亮著称的在单位上班的姑娘甚至比不上她。她热情大方,很有感染力,在四下人的眼里和他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他并不能认真地去喜欢她,去激起自己的爱意。一句话,他对这类女人缺少兴趣。人心总是不大稳定的,思想无时不刻都会产生微妙的变化,他最终向小娜提婚,唯一的解释是他彷徨了,对前途产生了恐慌感。人生目标不太明确的人,谁都难免落得如此地步,而况这个富家子弟向来就没有给自己订个什么大目标。他对雄心壮志照样没兴趣,且自觉甘于淡泊。可惜的是,他还没曾过什么苦日子。

假如仰慕一个异性,梦寐以求将她拥有也可算为目标志向的话,无疑,云峰作倒是有一个。他对一个仅谋一面的女人一见钟情,天长地久的思念,他爱她已经超乎想象,那是小娜代替不了的。不可思议的是,世界如此之大,偏偏他选择了一个居地,从梦幻中一下子走近了她。

李青感到一阵烦燥。他看见莘夕的模样甚至于比从前更出色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一点儿也不显老,近乎苍白的脸色,修眉似柳,点眸似漆,齿白唇红,举止文雅,体态婀娜,就像是上天照着云峰的想象单独设计出来的作品一样,每一点都能符合他的审美标准。难怪——李青皱起眉。他想不到更多了,只觉得这样一个女人,无论她多漂亮,多高雅,她都不再是女孩子了。

让云峰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已婚女人,上天是多么可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