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慧你也不认得?她嫁给了我的一个表叔,和我扯上了个表亲呢。”
“就是那个风风火火的燥性子凤慧?哪有不认得她的,算来她低了我几辈儿,该叫我一声老姑婆呢!她怎样了?”
“那个沈美娟就是她的姨侄女儿。”
“哦,是她呀!她家尽出新闻的,一屋子的乱炒菜!怎么,你认得她?”
“不认得。”
“那你问她作什么来?”银梅狐疑地看着莘夕,停步了。
莘夕倒奇怪了,笑着问:
“怎么了?你瞧不起人家,人家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就是你跟她们家有怨恨?或者——人家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大不了的错事儿,就看你——”
“我猜呀,”银梅恍然大悟地说,“八成是给你兄弟做上媒了,是不是?哈,亏了你问我,我教你们家呀,快快蹬了那个小东西!不是个正经人儿!干的那点儿好事儿传得满湾满村都晓得,就没有传到你们忠孝村去!”
“做什么丑事儿了?我知道,在农村里,开放一些儿的姑娘是容易遭人非议的。不定是你们冤枉了人家。”心里却多半已经相信,暗自说:我们家怎么那么倒霉?好事儿都摊在星子头上了,他可够惨的!好在还没有会面儿,省了惹人笑话,自己恶心。
“你可不要不信,”银梅说,“虽然我也是听人说的。你想呀,家里原先穷得叮当响,狗屁也没有,又没半个赚得拼得的正经人,凭什么就做起了楼房来了?挖到元宝了不成?你不见那小东西的样儿,又妖又浪,一眼就不是个规矩人儿。姑娘家是要打扮,可没像她那样打扮的,敞胸露背的,短裤短得可以看见屁股!嘴巴涂成紫色,眼皮儿抹成红色,活像个精怪!亏她妈成天在外面吹牛,夸女儿会赚钱会花钱。哪个不晓得她家姑娘在大城市里干什么营生!”
“只是猜的吧?”
“哪里,到底有人见过,在广州,她先人!靠姑娘卖粉的几个臭钱盖的房子,住着也不怕绞心!”
莘夕沉默了,接着往前走,想想又问道:
“不是现在呆在上海吗?”
“你没听说,打一枪换个地方?以为能够掩人耳目。也不想想,上海该有多少汾镇人,就不怕碰见熟人。不是说得吓你——”
银梅附上来,压着声音正要说,却看见望云和兰欣从兰欣家里说笑着出来,像是在议着什么事儿。她们看到莘夕立即闭了嘴。莘夕瞅了望云一眼,想必她们在说关于自己的闲碎。望云不定神了笑着招呼了一声,回去了。兰欣大声说:
“六婆娘,要是今儿你没走,就有得比了!我再怎么看,颢颢搞的那个城里的小婆娘都比不上你。我揪着颢颢的耳朵问:是不是照着六妈的模样儿选的?你听他怎么说来:明摆着就是嘛!难道照着你这只屎八哥儿的模子去找不成?哎哟,他倒坦白得很!我看他是瞧在叔侄的份儿上,要不,早放抢啦!”
莘夕素知兰欣是个粗鲁大意的人,由她说笑,心里也快活。银梅却早将兰欣一顿臭骂。莘夕笑着说:
“你这屎八哥儿!看你再胡嚼!我们家颢颢是清清白白的孩子,正经是要做人的,哪里来的跟你一样的那些邪门歪道,跟个屠夫一样的野蛮!你就从来没学过一点儿文明的东西?”
“怎么,我这副架子走在哪儿还弱给哪个不成?”兰欣插着腰,挺着胸肚说,“凭着我这张臭嘴,我就不信走不遍中国大地!”
银梅也笑了,说:
“你少吹牛皮!你这张嘴呀,若是生在男人身上,才有看头。”
“她只要骇倒国栋就能走遍全中国了,不是吗?”莘夕一手作点钞票的样子。
“靠他那点本事?早饿死他祖宗啦!”兰欣鄙薄地说,“做米生意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赚得,一大年的,不够去城里快活一天呢!不提。哪里像你们家薛平哪,上海的钞票那么好赚,银行里存了不少吧?听说你们要搬出去,在镇上买了商品房。”
“这是哪个高人帮我出的点子?我想也没想过呢!在这儿住惯了的,觉得挺好,我去凑那种热闹做什么?不过,既然你们帮我做了安排,我不考虑一下也对不起你们的苦心,对不对?”
银梅看着莘夕没说话。兰欣却忙过来拉住莘夕,说:
“住得好好的,我可舍不得你搬走。这也不晓得是哪个造的谣言,我也是才听望云说的,她说她是听徐三娘说的。至于徐三娘是听哪个说的,就不大清楚了。你说,又不是住得不好,搬走做什么?你向来又爱清静,住商品房在市口上,车来车往的,不吵疯了你才怪!”
莘夕摆开她的手,笑着说:
“怕少了个干脆角送肉给你们吃吧?”
“你倒晓得,”银梅这才说,“哪个不当你是肥羊?天天输钱给她们,她们哪里会念你半个好儿?自然是舍不得你走的。”
莘夕说说无所谓,但银梅说来,兰欣听得就不舒服了。她没顾忌地说:
“老货!你巴望她搬走不成?你和她好,她一走就要把房子都白送给你的呢!”
这话本是半假半真的玩笑,不料银梅看重自己的年龄,以为兰欣存心骂人,当真了,立即横眉竖目地骂道:
“放你妈的臭屁!你管她把房子给哪个,横竖是我们一家人的事儿!难道要白给了你不成?我们妯娌感情好,怎么,碍你这娼货的眼了?我就是盯着她那房子想心思呢!”
兰欣不妨银梅开骂,一听她骂自己是娼货,顿作狮吼状,了不得了,叫道:
“你骂我是娼货!我怎么娼啦?我娼到你家里给你捉到了吗?我娼了你家老的还是娼了你家少的?我做了大半辈子的清白人,这一下倒成了娼货,你拿哪个叫我变成娼货的?你才是个娼货呢!老不要脸的母狗!”
一叫骂,早引来了一群妇人。张家婶、徐三娘、春风、村长薛静仁的老婆鸦头、良儿的那个河南老婆,等等,劝的劝,问的问,骂的骂得也欢,一片混杂。莘夕扯不住,给春风一问,说:
“我也不清楚她们二位怎么就骂起来了呢!一会儿还好好的,一会儿就斗起来了。好笑不好笑?”当即拉了银梅说,“你不要和她骂了,她身体强壮,骂上一天一夜也不会叫累的。你快回去吧!”一面回头对兰欣说,“你也是,她到底一把年纪,不看在长你二辈儿的份上,还看她都做婆婆的人了呢!骂你几句也算不了什么。你平时随便得很,这时怎么这样斤斤计较起来了?”言语间自然是偏着些儿大嫂的。
大家见双方不再骂了,也不各自回去,仍旧要问个底儿朝天。才明白,一个为兰欣不该说她“为了谋一间房子”,且说“我是没房子住的人吗?儿子也出去了,要那么多房子做什么”,都称是,纷纷指责兰欣的不是;一个为银梅说她是“娼货”,受了大冤枉啦。众人听了一阵哄笑,又怪兰欣小题大做。春风说:
“你这臭婆娘!是不是听腻了这些话,想听人家喊你‘淑女’了?以后大家都不叫她‘屎八哥儿’,单叫她‘淑女’或是‘贞妇’就好!”
兰欣也听得“扑哧”一笑。鸦头从来都是自以为身分与众不同的,说话就有些儿装模作样的矜持:
“大家都该和睦相处才对,这样为一句两句空头话就闹起来,多不值得?多伤感情?得了,各人回家好好地想想吧,明儿照样对个笑脸儿。”
一席话说毕,众妇人方才散去。
莘夕还是陪了大嫂去拿书,不免说些兰欣的不是,使得银梅吐气不少。到了家里,银梅从里房拿出书来给莘夕看,原来是两册一套的《追忆似水年华》。单看书名,莘夕就有些儿呆了,心里空空的,似乎连灵魂都忽忽地被消逝的岁月带到不知何处,精神上刹那间感到一阵空灵和宁静。“似水年华”,形容得如此贴切,又是如此冰冷无情!那所有有感知的、珍惜光阴的人,谁不会为这四个字所折服,因而沉思?流动的,在我们面前日渐消失的年华啊!岂可无动于衷地呆立着,在惶恐中仅仅是去“追忆”?但又能如何?只能是追忆,追忆,在追忆中保持沉默,在沉默中寻求机遇。是的,人是需要机遇的,但机遇同样需要岁月的积累和创造。未来啊!人之于它只是个婴儿罢了。想着,莘夕心里增大了希望与信心,脸上也笑意灿然了。书是崭新的,或者颢颢看过一遍,墨香袭人,是莘夕永远闻不够的气味。
银梅从外面收了衣服进来,问莘夕:
“是好书吗?”
“当然,”莘夕说,“最好的书。太贵了,难为他花这钱。不如我给你一百块钱,你几时偷偷塞给他,只不要说是我给的就好。”
“那说是我给的?养儿倒养出鬼来了!他是不会要的。我话说在这儿,等他结婚时,别人我不开口,你是要帮帮忙的,借几个钱。又要买房子,又要结婚,哪里来那么多的钱啊!也不晓得他存了多少。问他,他总说不要我们管。我们能不管吗?”
“我不是小气鬼儿,不等你开口的,自然尽力帮他。说句要不得的话,比起我们家星子来,我倒更喜欢颢颢。”
银梅听得欢喜,又把颢颢吹捧了一翻,才让莘夕拿了书回去。她又追出门儿,对莘夕说:
“你路上不要跟人说话,天儿一个人在家里,炉子上烧着水,叫人不放心的。”
莘夕知道她的好意,叫她不要担心,心里却想:把我倒说得吓着了,天儿我是最放得下心来的。想固然是这样想,转回的脚步也急了。过兰欣家也不和国栋说什么,赶回家里时,恰巧听得“啪”地一响,吓了一大跳,生生担心是水壶给天儿弄翻了。水壶翻了事小,孩子烫坏了如何了得!及进屋里,她才松了口气儿。原来是徐三娘家的大狗子和一条黑狗嘶咬到了家里,撞翻了一把大椅子和大桌边儿的脸盆架子,肥皂盒、粉红色的脸盆都盖在地上。天儿抱着一只鸡毛掸子已经把狗子们赶跑了。
莘夕夸了天儿几句,自去放好书,出来收拾了一下,做菜就夜饭,一面与天儿说些长长短短的话儿,一面还禁不住想到云峰的影子上去。下午看见他的一幕幕又隐隐约约地回想起来了。他出门去哪里了?去做什么?他一直在家里吗?平日里跟哪个说说话儿呢?他有什么爱好?会记起我这样一个人吗?甚或是——他可能会想起我吗?我能不能留给他哪怕只是一个极浅极淡的印象?
云峰穿着一件浅蓝色条纹的衬衣,乳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人本身长得洁净明朗,体貌极为端正,故而无论何时何地、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都让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好感。且不说莘夕欣赏他多半因为爱慕他,便是不相识的路人,只要拿公正的眼光来看,都会暗赞这男子的神态相貌。他举目不俗,落落大方,行动敏捷,高高的身材蛮像个运动员。在有情人的眼中,这是如何难得的一个男子!他像是一道阳光霎地照射在阴郁的心灵上,瞬间就将忧愁、沮丧、烦恼、悲伤一扫而光,代之以愉悦、轻快,及美好的幻想。
假如说莘夕的神情历练得十分成熟稳重的话,那么,自从见到云峰身影的一刹那间,她对自身稳定的心理状态都产生了怀疑。她感到自己原来是如此年轻,如此稚嫩,情同初涉爱河的小姑娘一样激越、迷乱。为此,她玩笑式地暗暗自嘲了一通。但见到云峰,什么都不要想了,他是一幅鲜活变动的油画杰作,她则是一位贪婪的鉴赏者,不肯放过美妙画面的毫末之处,至于忽略了目光以外的一切物事。她变得醺醺然,似是陶醉了,呆痴了,脸上的笑容没变,却像只是摆上了一个符号。她热切期望着云峰转过头来,但隔得那么远,他会注意到什么呢?就算是无心看见了她,也必然料定她是个无事闲谈的村妇罢了。
村妇!少女时代不曾想过的两个字眼儿竟然落在自己头衔上,真是滑稽而可笑啊!然而是最为真实的事实!难道一位村妇还被许可如何恣情地去爱一个未婚男子?她凭借什么?只能拿幻想慰藉一下自己那如饥似渴的感情世界,别无它法!莘夕落魄地看着走远的云峰,惆怅滋味莫名。
想着这些,莘夕夜中的默念渐渐溶入了睡意。天儿早鼾了,不时踢翻小毛毯,露出小肚皮来。天气或许略热过了些儿,尽可不用盖被子了。莘夕缓过神儿来,仍不免给天儿盖了一角,怕他着凉。摸摸他的额面,却是汗津津的。电视机还开着,其实并不算太晚,正点电视剧才播放不久,只是一旦想睡了,便觉长夜已深,静落四壁。莘夕抚摸着没翻一页的新书,昏昏欲睡。她想着云峰,又猛地想到了颢颢,两个男子的身影不断更替出现着。假寐之际她还在想:莫非今夜会梦见他们?这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梦呢?或许会像一场造作的戏剧?想着不由窃笑,喜剧也好,悲剧也罢,尽管快快来吧!
这时,悲喜剧没来,却来了个瘟神。“笃笃”的敲门声惊醒了莘夕。莘夕下床,走到堂屋,对门外问道:
“哪个?”
“是我!”声音又轻又颤,似乎很是紧张。
“你是谁?”莘夕又问;好像是国栋的声音,她警觉了。
果然回答是“国栋”。莘夕便问:
“多晚了,不死在家里,出来做什么?”
“你先把门打开,让我进来!”
莘夕冷笑,猜出他的坏心思,说:
“你就不怕你家那条母狗?”
国栋在外面哀求着,说:
“她上老宋家夜战去了,白把我匀给你一夜呢!快开门,我们快活起来!”
莘夕臊红了脸,感觉受辱了,寻思着,瞥见门旮旯里竖着一条大木棒,抄过来挡着,却故意作笑说:
“哪个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好几次都是你在我窗下搞鬼吧?没脸的猪!家里现成放着一个总嫌不够的,你还有心思跑出来偷野食!你们男人都是这种德行吗?”
“女人就不这样了?”国栋抵着门,笑嘻嘻地说,“要不也配不成对儿!你不晓得这一刻永福村有多少对儿野鸳鸯在做快活神仙呢!想想就叫人熬不住!你开门,我告诉你哪个和哪个正在搞好事儿,保证你听得过瘾!”
莘夕惊慌失措,压着火气说:
“你隔壁有个新媳妇不去勾引,倒来我这儿,瞧我们家没男人吗?还有那么些弟兄们竖着呢,传出去不骟了你才怪!”
“骟了我我也甘心!我不怕!我的肉肉,快让我进来,进来你再嬲我行不行?我早就等不得了,看见你我就浑身发痒,邪火往上直串!我老觉得你在勾我的魂儿,在等着我来和你快活。你看你,大好的年华都给浪费了!要珍惜时间呀!”
莘夕听得火冒三丈,不敢开门不说,倒怕他硬闯进来,看门栓似乎并不牢靠,万一他——一旦沾了那种丑事儿,没人会帮自己说话。况且这湾风与别处不同,湾大,风流浪人多不计数,时不时就有揭底子的笑话儿闹出来让人大吃一惊,可每个偷情的都自以为隐蔽,无人知晓,嘴巴上更是加固防范,俨然是贞夫烈女的典型,越装出正派气质,不容那曝光的同仁。莘夕深知此类行径人物的怪异心理,此刻哪还能不害怕的?古人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压着气愤,低声说:
“我还是不信。要不,你塞进来一件衣服来——我看你够不够意思。”
“我就穿了一条裤头儿,方便得很!你这门缝要是还大一点儿,我早把自己塞进来了。”国栋边说边嘿嘿地笑着。
“你不怕别人看见?”
“鬼才管呢!你放心,包你一身清白!”
“放屁!”莘夕咬牙说,“你听或是不听,由你便好了。要么你就在外面等等,我要考验考验你的耐心。”
莘夕一边说着,一边挪向了后门,轻轻开了门,装作没事儿人的去到后湾叫了小旺和小涛两个人,说是去帮着逮野狗。两个年轻人信以为真,兴冲冲地跑到莘夕家前院。莘夕仍然轻手轻脚地从后门回到屋里,一会儿就听见小旺的声音在说:
“果然是条野狗,没长毛的稀罕物呢!小涛,包抄,开打!”
一顿饱拳厉腿地“咚咚”直响。八成是国栋害怕,低声讨饶着,“哎哟哟”直叫唤。终于给放开,小旺大声说:
“呀!是国栋吗?你就那么怕热,连条裤衩也不穿,跑这葡萄架下来乘凉啦?”
“你倒还怕丑呢!”小涛笑着说,“在女人面前倒不会捂得这样紧吧?跟我们就不用这么客气啦!可惜我们两个也都只一条裤头,不能匀一条给你,你就将就着夜色,把这宝贝捂回家去吧!”和小旺一起大笑起来,又说,“我们正要来告诉莘夕婶婶一点儿上海的事,顺便要几本书去看看,哪里晓得碰上了你!白条条的以为是只野狗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国栋什么也没说,唉声叹气地跑了,还以给撞破了美事儿呢!小旺捱会儿对屋里说:
“莘夕婶婶,狗给打跑了,放心吧!”
莘夕在里边说:
“多谢你们了。明儿过来坐!”
这两个青年也便走了。
莘夕回房,寻思这突发的混账事儿,往偏处想,怄得直流泪。好在信任小旺和小涛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们能守住秘密,会打圆场,不会传扬自己的什么闲言碎语。她再也不料国栋会这样无耻,平日里倒和他说笑几句,以为他光是嘴巴下流罢了,原来是人更加下流,反自以为当称风流。以后,该如何坦荡荡地面对这猪狗货?少时又想,没脸的是他,我羞愧什么?
辗转反侧,翻翻《追忆似水年华》,闻闻书香,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尽力不要再想令自己感觉羞耻的事儿,关了电视机,侧卧着,无神地看着书上的蝇头文字,终于倒也入睡了。这一觉倒长,直到天儿给尿胀醒出声,已是黎明时分。天儿撒了尿,复又睡去了。莘夕却记起所做之梦来。有什么呢?没有云峰,也没有颢颢。既无从连贯地记忆起梦的内容来(那梦实在凌乱得太过了),又何从谈起悲喜之分呢?然而那么清晰地记得,梦中有一只黑油油的大狗,像恶魔一样威慑着自己,使自己惊骇万分。它眦牙裂齿,气势吓人,猩红的舌头尖上滴淌着涎水,令人恶心。它扑上来,她可就吓了个半醒。于是,噩梦消失,新梦降临。若是记得清楚,她一夜竟做了五六个小梦,各不相干。其余的很淡然,她实则是忘了。忘不了的,也就成了记忆的一粒收获。
后来仔细想想,她为所做的梦感到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