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不好吗?我觉得农村好。”
“到底比不上城里,”宝如瞅着贝儿说,“两个世界的感觉。我就希望我们贝儿以后能够奔到城里去,我也好跟着享享福。起码,人家不用穿套鞋踩泥巴呀!”
“姐儿呢?”小雨忽然问道。
宝如好像醒了梦似地转问贝儿道:
“姐儿哪里去了?”
“她赚钱去了,”贝儿不假思索地说。
“什么赚前赚后的?”宝如奇怪地问。
小雨则吃惊地看着贝儿。贝儿说:
“你还不晓得,她瞒着你!你看,这不是她给我的二毛钱?”
宝如面色有变,耐着性子好好地问贝儿:
“哪里来的,你讲给我听。”
“她捡破烂儿,到兴孝路上的收购站去卖。她存了很多钱啦!”
宝如一听到“捡破烂儿”几个字眼,被人刮了一巴掌一样,浑身燥怒地还问:
“她存钱做什么?小狗婆!没她吃的还是没她穿的!”
当着小雨的面儿,也不好瞎骂一气,宝如心里的气恨却要将眼泪都激出来了。她刹那间感觉姐儿丢尽她的脸面了,好像抹了屎在她脸上一样,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她当下心里就发了誓,回家绝不轻饶姐儿这个“该剐皮抽筋的小鬼”!却听贝儿在说:
“她教我不许对你说的,怎样?现在说了,她要打我的!”看妈妈真臊了脸了,一副凶相,狠狠盯着他,忙说,“她想攒钱上学,小娜姐教她的。小娜姐教她莫指望你。”
“放她妈的馊屁!不指望我指望哪个?她真要有那样的志气倒是我前世修来的!我说不让她上学就真不让她上学了?那时说这话是因为没钱——”宝如停下来,瞄了小雨一眼,生怕小雨误会了她的话意,听成了她现在倒有钱了,“我不会轻饶她!”
“姐儿蛮有一套的嘛!”小雨笑道,“才多大呀,就晓得要去赚钱了!这又不是什么丑事儿,你为什么生气呢?”
“还不丑!人家要是看见了,还以为我想钱想疯了,逼着孩子出去捡破烂儿!丢人现眼!本来,我天天忙着做蔬菜生意就被那些有福气的人笑了,这一回,还不任由她们胡乱编派去!”
“那是没道理的事儿,哪有勤快人反被懒惰人嘲笑的呢?真的是改朝换代了,天上换了神仙坐朝,地上也颠倒了风俗?我才不信!我有时都想去捡得试试看呢,只不晓得这行当赚不赚钱。”
“胡说八道,”宝如说,“你就到了那种地步了?随便做点儿别的也比这个强。”
“能做什么?挑不得,驮不得,说不来,也算不来,光会吃饭,其它什么手艺也没有,你说能做什么呢?”
“就不能——”宝如脑袋里想了一想,才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还怕没办法由你去想?也不要太多地去操心。”
正说着,姐儿从外面笑眯眯地跑来。宝如站起来,被小雨拉住手,也挣不开,劈头就骂姐儿道:
“你这个——”
姐儿好像没顾得害怕,喘着粗气儿,尖着声音说:
“妈妈,爸爸回来啦!”
宝如住了骂人的话,愣了。一眨眼功夫悟过来,她赶紧拉了姐儿的手问道:
“好吧?我问你爸爸还好吗?”
“蛮好的呀!”
姐儿回答着,返转身拉了贝儿就跑回家去了。她并不知道爸爸的突然归来替她解了一围,妈妈暂且还来不及质问责难她,偷偷攒的五十几块钱尚且能够在大柜底下的一只破球鞋里安心躺上一些时辰,给她点儿一个人幻想的莫大乐趣。
这的确是小娜没事玩儿,教给姐儿的生财之道。从开头到末了,姐儿恰好劳动了一个礼拜。看在她天天上午赶做完承包给她的家务活儿,下午顶着毒日头、满头大汗捡破烂儿的小可怜样儿,她妈妈便再狠心,我们相信,那巴掌也打不下去的。黎宝如也真是从来没有狠打过孩子们,就是嘴巴太厉害了一点儿。姐儿在家里也算是好帮手,没白吃饭了,若是少了她还不行。黎宝如就是这样想的。
黎宝如快步走回家里。李大顺打了一盆水,正在洗脸,见了老婆就傻笑了几声。宝如见他没变得瘦损,倒长白胖了,笑骂道:
“倒养好了你呢,长得像只白皮猪!肚子饿了吗?”
李大顺说不饿,拿出两盒什锦糖和一大包饼干,叫姐儿和贝儿一起给姑婆家送去,在那儿玩玩,等吃晚饭时再回来。孩子们每人又得了一个苹果和一把射水的手枪,拿了礼物就去了。这屋里就关上了门。李大顺迫不及待地要老婆履行义务。等他软手软脚地歪在一边儿咂着嘴巴时,宝如嗔怪着穿好了衣服,问他是不是空手回来的。李大顺光溜着身子去堂屋里,从大包的底层抠出一小叠钞票,递给宝如说:
“二千块,多的没有了。”
宝如吃惊地笑了,眯缝着眼睛说:
“这难得!往年哪一回不是空手去空手回的?我正盼着你回来呢。马上就双抢了,我一个人哪里做得过来?姑妈姑爹又都老了,哪里好意思叫他们——哎呀!要不要脸哪,快去把衣服穿上!妨着点儿!”
当下也不问大顺早回的原因,逼着他穿上裤子,和他讲了些种菜卖菜的事儿,叫他去菜地里看看,挑几担水去浇浇。她唠叨着说,一个水塘都让自己挑得见底儿了,还不下雨,好像真要把人都**才好。大顺却要洗澡睡觉,他说:
“我才落脚,你就逼着我做这做那,让我伸口气儿就不行吗?”
他不去,倒罗嗦起别处落大雨的事情。这时,他们家的门还是关着的。忽然,宝如听见外面有人“扑哧”地闷笑了一声,压着脚步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