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把柳西湾所处比作高山,那么他们的很大一部分低洼处的田地可谓为峡谷了。汾镇大半以上的地形介如此。峡谷三面环绕,雨水堪流的只一条窄窄的撇水河,且两岸低落,河床雍塞上抬。在变幻莫测的夏季,晴三天小河就干出泥了,因为到处是农民蛀的大洞小洞,他们只要用水却不予管理水。
而象前面所述的暴雨,只落半天就会淹没了它,漫过它的防线,把在它衰弱的保护下的大片大片庄稼地摧毁得一干二净,令人触目惊心。这条小河不是前面供抗旱之水的大河。小河连通着大河,所有剩余的雨水都会汇入大河,大河则归入长江。
小河是属于忠孝村与另一红旗村共有的,却起源于光明村。在忠孝村,小河的大半使用权都在柳西人手里。小河两堤以外的广袤的田地都叫河田。从忠孝村绕了半个圈子,向东直连向大河。大河两岸则尽为河田了,面积占到汾镇总体粮田的十个百分点以上。这数字够吓人的。现阶段正在大力开发水产养殖业,势头不错,也更是淹不得。小河水涨,大河更海,你该知道有多少条小河在奔流着挤入大河?但忠孝村这条小河的情况更为不妙些,一则它在镇中心地带;二则疏于清除河道,十数年间堤向上垒了不到半米,河床倒上抬了半米不止;三则河道曲折得象根肠子,峡口多,一旦大水来了,流速慢于涨速,大河先没告急,小河已经报险了。往往在这种时候,全镇领导干部象赶鸭似地跑到小河堤上视察险情,往漫口处拼命堆土袋,在裂崩处钉木桩。当劳工的只有各村村干部和管理区的几个想升职的人员。农民们呢?他们才懒得管去!只背着把锹,观光一样,组长叫他们动动手,他们屁都不屁他;村长叫吧,他们便找些儿风凉话闭他;镇长也命令式地叫了,他们就问:
“一个小时多少钱?现在力气也值钱呢!”
“保的可是你们自己的粮食!”
“那您撇下去吧。随它淹了好了。”
农民都是这种腔调,但多半不是真心话,抵抗情绪在作怪。“抗洪如抗战”的口号在这里实行不了。镇长们临时也忘了去说这种话。当官的在这一点上够难,不管吧,绝对不可以,上边儿查下来敢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农民们也愈发会臭骂他们。不走吧,见到险情,自己那早已不惯劳力的身体非得“下贱起来”,那真吃亏,倒让旁观的农民们看笑话儿。
做官的怕吃亏,当农民的也不消谈得,一个比一个愚蠢固执。这两种人拼到一起,就如此这般。真正的险情来了,少不得村里出钱,求得些劳力。有钱就好说话,说风凉话的人也参战了,卖力出点子,靠经验比陈镇长他们顽得多。
每逢这种时候,三贵、大炮一伙儿就出现了,懒虫一下子变成了积极分子,不为别的,只为比平时高出二三倍的工酬并一顿酒菜。这样一来,以后旦凡村里有什么小事,该由村民自己解决的,他们都不动,动辄要钱。一条贯例就这样形成了。村民中便有几个光明磊落的人,经三贵他们几个的嘲笑讥讽,也会无语可争,最多不与同流合污。三贵声明:这才叫发展!也就是所谓的市场经济!象三贵这样的村民,忠孝村每个湾都有好几名。他们是忠孝村以“秕、稗”之称而闻名于镇政府的。
今次发大水,同九O年那次并没两样,不过那次是守着破了堤,这一回是无防而自破。一觉醒来,一片**。整条兴孝路浸了一尺多深的水。兴孝路与堤北河田落差不足半米,以前就是属于河田的一部分。兴孝路与柳西的坡点,也即小娜家所在,落差至少有丈半以上。可以这么说,兴孝路修于柳西脚底下。兴孝路都浸了水,堤南的河田比兴孝路更落去三、四米深,其情景可想而知。
忠孝村和对面的前进村的千余亩稻田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水库。汾镇还没有这么大的水库呢!河田离湾落远,现在人也变得懒了,多半水田种的是一季稻,至于小半的早稻,其中也只有小部分人家收割回去,余下的泡了汤,白干了一场。对于陈镇长们来说,这是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头天雨水饱和,大家还都高兴着,谁知这一夜就下了这么多的雨呢?简直防不胜防。早知要发水,死也得坚守一夜呀!后悔不迭。但既然来了,只能受着。他带着一大群人到兴孝路巡视。观大水的人多极了,所以谁也没兴趣去看他。后来他“冒着危险”到几乎没顶的、“随时可能崩塌”的河堤上昂首挺胸地一站,大家才看见了他(市报的通讯员、镇政府司机小王写了篇短讯吹捧了陈镇长一翻,第二天刊发了。陈镇长着力夸奖了小王几句,令小王如沐春风)。
堤是在中段决的口,等水退了,又是一项工程,村里的负累。易长征想到这一点,脸色更严肃了。赵力维当了镇长这次巡视的跟班。柳如俊、汪主任、刘国柱、张志芳则和易长征在一起。柳西半数以上的男女老少都跑来观水了。他们高谈阔论,笑逐颜开,好象灾难不与他们相干一样。观看灾难原来是这么一件赏心乐事!
“这比五四年的水小不了多少吧?”人群中的三贵问一个年纪稍大的易木官。
“这算什么?”易木官说,“五四年的水淹没了半个柳西!木头和死猪漂得到处都是。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什么?我那时才二岁。真走运,听说我们家被淹没了,怎么没把我淹死呢?”
“淹死了你才好!柳西就少了一条蛆!也免得冬秀让你钻不出个儿子来,白生二个丫头占指标,影响计划生育。”
“你他妈的!”德德说,“有两个儿子就这么笑话我们三贵?他不过倒霉,国家要是不管,冬秀就真生不出个儿子来了?押宝还要跳三盒儿呢!”
几个人都笑了。
“不过,”三贵说,“这总比三年前那场水大得多吧?我记得那年可没有浸这条路。兴孝路上的有钱王八们这回急了。还下个一天半日的,淹他们一层楼才好看呢!”
“就你心思坏!别说不生儿子,就算生了也小心不长**儿!”卫卫说。
“那倒是个活宝!我喜欢!”
“生个什么?肠子都剪了,还生个大茄子?我要是发了财,象那个云老板一样,养个小的还差不多。现在有钱就有一切啊!”
“当然喽!”
“怎么不是?木官哥的超超以前谁瞧得起他?说得不好听些,我还不把他放在眼里呢!等去上海发了财,哪天没有媒人往他家蹿?七亲八戚的也都沾拢来了。断了十年的那个‘铁柜子’舅舅也笑眯眯地提了酒来,是不是,木官哥?这天下哪有舅舅给外甥提酒来的?谁见谁骂!”易大炮粗声粗气地替超超的舅舅不值。
“我还见你给你外甥挑粪呢!”德德讥笑着说,“他不是也发了点儿小财?要不,凭你这个懒货,捶死你也不会那么下贱去。”
易大炮矢口否认有这种事。他赌咒说:“他妈要是干过这事,马上给冲去大河喂王八,怎样?”
“是呀!”三贵叫道,“这河里那么多鱼池给淹了,上水鱼不都往这里来?等一晴,可有得鱼捞啦!我得去买一张粘网。咦,堤上那个撒网的是谁?他不要命了吗?”
“那是伟仁,”卫卫说。
“喂!伟仁!”三贵叫喊道,“你家腊莲又不发奶,你急着弄鱼干什么?是给你侄儿媳妇卖力吧?”
伟仁没听见,拉一网起来,里面白晃晃的有鱼。三贵的喊叫倒是让陈镇长听见了,望了一眼,原来是混蛋三贵,他可不愿意搭理这个啰嗦鬼,怕听三贵的胡言乱语。易长征也扭头望了望三贵,根本瞧他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