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另一头有几个女人在嘀咕,也听了,一个茹英笑骂道:
“混胀三贵,你好乐观!半坡上的谷子给冲了,你家冬秀躬着屁股在收拾呢!你倒闲着来看水,就这么踩着老婆玩儿?”
三贵给易大炮嘻着推了一把,几个男人哄笑了。三贵说:
“男女总该有别吧?看你家,你大概是**耸得高些,不是压着勇子玩儿?勇子呢?没上班,在家里给你洗龌龊裤头吧?”
一群女人大笑。茹英不羞不臊地说:
“是又怎样?男人不该给女人做点事儿吗?你们男人可不是从那龌龊东西里出来的?敢说不是!”
“没有男人,你们女人怎么生去?那大姑娘怎么生不出儿子来?”
德德的老婆回敬了一句:
“这世上就没有雄的东西?跟猪生猪,跟狗生狗。你也不看看,这世上倒有一半猪狗的崽子呢!”
又是一片笑声。德德鼓着眼睛说:
“你也跟了头猪狗吧?干得不过瘾怎么的?”
腊月瞟了男人一眼,不作声。女人们便嘲笑起德德来。女人的智慧尤其在讲俏皮话儿斗嘴上显得突出。一时间,男人们自愧弗如,宣停战了。易长征板着脸,嘀咕道:
“湾风就从这两个人身上坏起。”
哪两个人?易长征的心里的事儿,谁知道呢?易长征打着反背手走来。马路上的水浸了易老谓的长筒雨鞋的一小半。易长征看看多数人都赤着脚卷着裤腿,或穿着短裤头,心想易老谓也够古怪,好来个与众不同。不上学的孩子们则奔逐着在浅水中玩儿。
易老谓是顺着兴孝路走下南端的。他一路停停走走,观看着路两边浸水人家的动作。他们都忙得一片乱哄哄,又笑又骂,又急又气,气得不知怎么办。排渍水是当务之急,可往哪儿排呢?怎么也挡不住水往屋里渗呀!只有把好搬动的东西往楼上搬。他们搬得热火朝天,外边看热闹的乡湾人看得也是心满意足、兴高采烈。
但我们知道,易老谓绝对是个标准的好心人,是快绝迹的一种高智能生物。他怕自家出麻烦,也从不愿意见人家出难事儿。碰到个需要人搭搭手的事儿,他总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可惜他的那双手已经老迈了,没力了,帮不上人家什么忙了,只给人家一点有益的信心罢了。这样已经够了,谁见到这么一位热心的老人不会尊敬他、感觉到一点美好的事物仍然存在呢?易老谓的古道心肠不易被他近旁的人发现,就象很多夫妻之间一样,只愿看见对方的缺点,所以他在柳西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好在他老了,可以满不在乎别人对他是怎样的看法了。刚才他路过云家大院时,见到里边的花草树木,很羡慕地欣赏了一翻。云家浸了水,不过因为房基上抬了一小阶,渍得不怎么厉害。易老谓见到他们家也在搬运着一楼的家具,想过去看看吧,院门关着,人家也不认得他。他便过了,去看大水。
见到易长征,他自然免不了问答几句。忽然,他看见了陈镇长,内心就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想去跟陈镇长招呼几句的冲动。戒于危险,易长征没让他过去成,倒训了他一顿。张志芳和柳如俊几个嘲笑起易老谓来。易老谓象个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申辩。
来看大水的人群不停地在增加,其间自然包括南部赶集的人流。他们都挤在凌驾于河田之上的兴孝路南端。那一小段田中大道是新修的,还没铺沥青,却高出北端许多,所以未被水淹。但如此多的人踩踏在路面上,使人不得不担心它是否会崩塌。人们踩出一片黄泥浆,黄泥巴的堤式路基承受不了水流的撞击和人流的重压吗?看水的人们可不关心这一点。除了公式般的叹息(这种叹息中既含有同情和真情,也不乏快意与恶意,后者尤为突出。在天灾人祸发生时,你将明显感觉到正是这样一种情况。你以为大众的心理会是如何?他们若非你所听知的善良、淳朴、勤劳,你是不是要吃上一惊,或拒之不信——真是个傻瓜呀!)他们更加好奇、惊喜、愉快。
他们的表现当然更比柳西活跃、兴奋,柳西人并不在乎,多少有点儿无可奈何的意思。他们则是坐观虎斗,丝毫不掩饰残忍的快感。对了呀,他们难道不是都很嫉妒柳西人的吗?柳西人是汾镇的一群快活畜牲,生在福地,日子比哪儿的人都过得如意呀!这些人理当受些磨难,年年来场大水才好呢!这群懒虫,根本没将种田当回事,偏偏饿不死他们!连公余粮都不要他们缴纳了!淹了好!淹了好!
观水的人群中就有人这样叫起来。
这时,有两个人看见了堤头小小土坡上的那个“冒着危险”的人物,互相问询起来:
“哎,你晓得那个长着福肚的人是哪个吗?”
“好事儿的人呗!出的什么风头!怕人家看不见。他在那儿指手画脚的干什么呢?”
“象个人样儿!肯定是柳西的哪个暴发户。哟,这水已经持平了,我敢保证,天儿不会再落雨啦!”
“你是菩萨吗?我好象见过那个长福肚的人。在哪儿呢?”
“我说你,见过的人多着呢!记住又怎样?哎哎,跟他讲话的那人不是镇委的老朱吗?我的妈呀!这位站在水堤上的英雄一定是大名鼎鼎的陈镇长!果然威风得很!”
两个农夫的对话自然引起了他们周围人的注意,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看见陈镇长啦!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语起来,有激动的,有冷漠的,有赞叹的,当然也有谩骂的。在大家哄然杂陈的时候,陈镇长向这边儿挥动起手臂来,大声喊道:
“你们堆在那儿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散走吧!快散走,小心路给压塌了!”
他的随从们也喊叫起来。大家果然很快就散尽了。